封城期间,这个英国小镇如何依靠本地食物体系渡过难关?

食通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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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主流连锁超市的断供危机不同,作为转型城镇(transition town)的托特尼斯有一个韧性十足的本地食物体系。我则因为平时就全身投入其中、并依靠它维持日常生活,幸运地在英国封城期间没有经历食物紧缺。事实证明,这个体系增强了社区应对不确定风险的韧性,也更能面对外界的各种冲击。

前几天和朋友谈起广州疫情中,我们究竟可以做些什么,我分享了2020年初疫情期间,我在英国小镇托特尼斯(Totnes)的生活经历。

英国西南部的托特尼斯是世界上第一个转型城镇,2006年由罗柏·霍普金斯等人发起。转型城镇运动希望地方发展出本地食物体系,减少食物里程(Food Mile)和对石油经济的依赖,增强自我复苏能力。图为小镇街景。

主流连锁超市的断供危机不同,作为转型城镇(transition town)的托特尼斯有一个韧性十足的本地食物体系。我则因为平时就全身投入其中、并依靠它维持日常生活,幸运地在英国封城期间没有经历食物紧缺。

事实证明,这个体系增强了社区应对不确定风险的韧性,也更能面对外界的各种冲击。

一、舒马赫学院:后方粮仓

2020年3月初,疫情刚在英国爆发时,我正在舒马赫学院(Schumacher College)读硕士。舒马赫学院以倡导“小的是美的”经济学家E·F·舒马赫先生的名字命名,开设有整体科学、生态设计思维与转型城镇三个硕士项目,是全球著名的推动可持续生活、生态教育的学校。

和同学们在学院后面的森林参加毕业典礼。

虽然我每天都听到伦敦的朋友在各大超市抢购、囤货的消息,但在舒马赫学院我不太需要为食物担心,因为舒马赫有几块由全体师生和农夫共同种植的田地,日常食物自给率可以达到80%。

学院的创始人萨提斯·库玛(Satish Kumar)认为,整全的教育不仅需要知识(head)、情感(heart)的投入,还要有身体(hand)的投入。亲自耕种,通过劳动来获得食物,为自己和共同生活的社区奉上美味的食物,不就是最佳的教育和表达爱意的方式么?

学校的土地已经四十年没有使用过化肥农药,完全采取有机方式种植,这意味着掉落的苹果,路边野生的树莓,林地的野韭菜都可以直接食用。

舒马赫学院的农场Henri’s field。

但是到了3月中旬,各地传来关闭高校的消息。2020年3月24日,英国正式宣布全国封城。我们不得不离开舒马赫学院,搬到托特尼斯镇上去住。

好在学校允许我们临走时带上过渡期需要的食材。我带走了一小袋大米、面粉和咖啡。

主厨和农夫们还说,啥时候在镇上遇上食物短缺,尽管回学校找吃的。离开学校、正面迎击全国封城的底气和勇气都齐活儿了!

离开舒马赫的日子,才是对托特尼斯本地食物系统的真实体验。所以接下来简单记录在疫情之下,小镇居民如何获得多样的、来自不同渠道的本地食物。

二、本地有机农场:30英里食物圈

托特尼斯镇的本地食物供应链。

托特尼斯镇周围有很多小型有机农场,供应着本地小型超市和菜店,食物里程完全可以小于30英里。在这里,你可以真正实现以消费本地食物为主的生活方式。

我常买的这盒6枚装有机散养鸡蛋,价格2英镑(约合人民币17元),疫情期间价格从来没波动过。

每枚鸡蛋颜色都不同,的确是独一无二的蛋。包装盒上的标记分别是公益机构土地联盟(Soil Association) 有机认证和欧盟有机认证的商标。

如果再看仔细一点,你能看到它来自13公里开外的Laydilay Organic Eggs农场。

什么概念?如果坐火车,从我住的托特尼斯核心区域到农场只需要5分钟,开车绕小路也就不到20分钟。如果你不信任农场的生产方式,绕个弯去看看就是。

我每天泡咖啡的鲜奶来自本地的“河畔有机农夫”(Riverford Organic Farmers),从小镇步行去农场只需一小时。农场不仅对外开放参观导览,还有自己的餐厅。

还有我们熟悉的活力农耕农场Apricot Centre。封城期间,有舒马赫学院的农夫在这里实习,所以大家很快就知道可以从农场订购蔬菜盒。

有经济困难的同学还可以申请成为舒马赫学院农场的志愿者,每周按实际情况工作两到三天,基本能解决自己的食物需求。农场时有蔬菜富余,志愿者同学就会把新鲜沙拉菜和香草带回来分送给大家。

三、食物自救从帮衬本地商店开始

本地居民如何采购每天的食材呢?我的房东杰西(Jess)和同学里琪(Ricky)都不约而同地推荐了小巷后面的安妮家(Annie’s)。

开了38年的本地菜店安妮家。

杰西推荐的理由很直白,她说越是艰难时刻,我们越需要支持本地商家,让他们能够持续经营,以保护他们不会被连锁超市打败。

而里琪的理由更简单,30多岁的她说,她家从小就在这儿买菜,太熟悉了。相比附近连锁大商超莫里森(Morrison)常出现的供应不足、品类单一,安妮家的蔬果能保证持续供应,可选的品种也尤其多。

在安妮家看到的“生物多样性” 。

此时我更明白,为什么转型城镇运动致力于推动本地独立商人、企业的发展,只有建立起本地的食物供应体系,社区的经济活动才会更少受制于不稳定的系统。

住在镇上的那几个月,我去安妮家买蔬菜,肉类则去本地肉店跟70多岁的店主克里斯托弗(Christopher Mcgabe)买。如果你迷恋广东菜市场的肉档老板能为你精心处理肉菜,这家本地肉店的服务体验也一点不会差,不仅标识清楚,还能跟老板打听如何烹饪。

还有两家本地商店:“绿色生活”(Green Life)和“快乐苹果”(Happy Apple),鲜货干货应有尽有。在这里,你可以买到社会企业“循环种植”(GroCycle)用舒马赫学院的咖啡渣种植的蘑菇,附近有机农场的鸡蛋、牛奶,还有本地老字号有机姜汁啤酒……各种农场、商店和企业之间的食物网络都汇集于此。

“绿色生活”疫情期间专门辟出了公告栏,方便社区居民填写需求信息,招募志愿者为长者等高风险人群提供上门送货服务,变成了小镇的信息交换处。图片来自网络。

四、在每个角落种菜!

面对食物危机这样宏大的话题,我们当然需要规模更大的应对行动,但也千万别小看微小行动可能带来的变化。

比如转型城镇运动中非常重要的一环——推动社区菜园,就是在车站、码头等公共空间组织志愿者们种植食物,分享收获。

在漫长的封城时间里,非常幸福的一件事情就是每天可以散步去河边,然后绕道去看看社区菜园,不大的几块迷你菜地被志愿者们打理得井井有条。

码头附近的社区菜园。

遇上种植的志愿者,得知他们每周组织两次劳动,大家自愿报名便是。至于菜地里的收获,谁都可以分享。我享受过各种豌豆花、洋甘菊、红葱、薰衣草开花时的美,也享受过草莓的清甜和生菜的爽脆。

不过,社区菜园分享的不仅是美与食物,还有种植经验和人与人之间的善意,正如大自然对人类从不吝啬。

如果你想尝试在家种菜,也完全没问题。镇上许多商店都能买到蔬菜种子、本地的老品种、甚至德米特认证(生物动力农法认证)种子,市集上还卖蔬菜苗,规划好时间和品类,找块能开垦的土地,播种就是了。

我和同住的伙伴在房东不大的花园里,前后种上了洋葱、沙拉生菜、西葫芦瓜还有罗勒等。虽然这些菜被蜗牛和蛞蝓祸祸了不少,但每天的罗勒烤面包,烤肉时包肉的生菜还是吃了很多顿。

住在隔壁的荷兰同学伊蒙(Eamone)就比我们硬核多了。伊蒙本就是个农夫,种菜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后院不大的地方他种了各种番茄和西葫芦瓜。

伊蒙的后院菜地。

关键是他还实践了美洲印第安人古老的“三姐妹”种植法!将玉米、南瓜和豆类种植在一起,让它们相互协助,养分共享,没想到第一次种就大获成功。作为邻居,我们收到了很多他送来的四季豆和各种蔬菜。

五、采集:享受大自然的馈赠

根据《杂食者的两难》,最高端的食物获取方式大概是野外采集吧。英国封城期间,我尽情地享受了采集的乐趣。

春夏之交的5月,只要沿着达特河(Dart),就能闻到扑鼻的野韭菜(Wild Garlic,也叫熊葱)花香。吃野韭菜最好的季节其实是花开之前,摘一片生嚼,那脆嫩的劲儿伴着清香爽甜和一阵辛辣,就足够让人迷恋好一阵儿了。

伊蒙的后院菜地。

野韭菜的十道料理

当然,野外采集也要守规矩。根据欧洲多数国家的法律法规,人们采摘野生植物应仅供自用,出于商业目的采摘必须经过审批许可;采摘时仅从每棵野韭菜上最多获取一枚叶片,不去挖掘鳞茎,以使得其能继续生长。说得直白点,就是以可持续的方式采摘。

其实到了野菜季,附近可采集的作物特别多。除了野韭菜,我们还摘过艾草、荨麻叶、蒲公英、树莓等。只是要注意,野外采集要多跟从当地人。如果难以区分有毒品种,最好不要采摘。

待到舒马赫学院解封时,我常常去宿舍后面的香草花园“做些田间管理”——偷菜!

因为师生离校,香草花园处于无人看管的状态,夏日的鼠尾草、迷迭香、柠檬薄荷、紫草还有野生的甜大蒜疯长,甚至看不到花园中的步道了,我每样只采一点点,就够一个礼拜食用。

六、终于等到解封!

原本的周日市集是储备食材的最佳场所,结果因为疫情停摆了几个月。6月1日起高街的一些小店可以开门营业了,在这个周末我们也终于迎来了市集的解封重启,各种蔬菜档、面包档、咖啡档、海鲜档还有小吃档陆续开始营业,顿时觉得小镇又活泼生动了起来。

我们每周都要去市集跟农场过来的小伙伴唠嗑;在市集上,我们遇到了欣然接受项目调研的居民;在这里,我认识了摆卖印度商品的老板,说任何难题尽管找他;也在这里参加了Black Lives Matter的声援和Pride Parade狂欢。

除了市集,解封时我们排队都要去帮衬的商店还有这家意大利冰淇淋店Delphini’s。

Delphini’s也是由舒马赫毕业生经营的。

这家冰淇淋店也是由舒马赫毕业生经营的。大多数时候只有一个人看店,每天卖什么口味的冰淇淋要看店里有什么食材。

如果你拿不准主意挑选什么口味,完全不用担心,店主会让你品尝感兴趣的口味,再等你决定。逛这条街你可以什么都不买,但是不吃冰淇淋真心完全说不过去。


我们经常光顾的另一家是高街的“本的农场商店”(Ben's Farm Shop),这家家族经营已经35年的本地农场通过商店集中供应自家生态食材。旁边不远处就是用使用农场直供食材的餐厅Ben's Wine & Tapas,供应自制的香肠和各种小吃。

英国开放堂食之后,为了庆祝同学的生日,我们终于有机会在这里好好品尝用当地食材烹饪的美味食物。

七、韧性如何建立?

疫情中的托特尼斯小镇,仿佛一个十几年前就开始打造的诺亚方舟。在危机面前,农场、本地菜店、社会企业、市集、食物银行就像领航员,在已有的联系和支持网络中发挥想象力、行动力,使得社区不至于不堪一击。

在托特尼斯小镇,不少居民是本地独立企业家、店主,彼此之间有很多联系和业务往来,相互依存,风险共担,可以说是互为生产者、消费者、投资人、受益人、合作者、朋友、邻居的关系。

我的同学、我身边的邻居和小镇居民则像是船员。封城期间,人与人之间的善意、信任、真诚和包容,让我们总有各种聚餐来分享美味。面对巨大不确定时,社区成员的精神支持与陪伴,成为我们得以面对无常的力量来源。

封城期间,留在小镇的同学们串门聚餐,左一就是能干的荷兰同学伊蒙。

当然,这样有韧性的本地食物体系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建立一个可持续的、具韧性的食物体系,需要长期的投入和社区居民意识的转变。

而维系它则需要这个系统中的每个主体和成员之间日益增加的联系往来,相互依存、相互支持、共担风险、共享收益;需要身处其中的所有人和机构,创造性地发挥自己的作用,做好不同的角色,活出自己的相信与个性。

更重要的是,本地食物体系的维系离不开对自然的爱,还有对人的信任与支持。

此刻,当我们身处巨大的城与不确定性,当我们比任何时刻都更在意食物,让所谓的暂停键,激发出新的火花与智慧,夺回我们的生活选择,不仅是在此刻,而且在更长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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