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雖然神靈不常見,但有時候,人間的人,會行使類似的權力。
一個乞丐,在人間卑微而低賤,但對于一只螞蟻來說,他宛如神靈,或者說就是神靈。
這并非神的意志。
我們崇拜神,也絕非認為自己就是一只螞蟻,所以螞蟻的神靈,當然不會是一個無所事事,用指尖碾死自己的乞丐。螞蟻的神,必然會想象為和自己一樣的超神螞蟻,是螞蟻,但又已不是螞蟻。而另一個同樣操作自己生死的——比如乞丐——則是邪神、魔鬼,或者其他什么。充滿威力,但無可理喻,更不可能溝通。
對于肖斯塔維奇來說,那些在門口,帶著箱子,靜待某人上門的日子,就是如此。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這個人,其實我也不知道,但大概我聽過他的音樂,畢竟在某個時候,我曾有過很大的念頭,打算好好聽聽這些時間給我們沉淀下來的音符——一種珍寶,超乎想象。當然,計劃失敗了,我沒能按部就班地聽完每一部曲目,即使只是教科書里的那些典型中的典型,我也沒有聽完。
可這個名字出現的時候,我知道,自己應該真地見過。
人生來并無恐懼,恐懼來自于學習。
盡管大部分人都遺忘了,或者說已經認為自己遺忘了,可一個孩子曾經遭遇的恐懼,總是超乎成年的自己所想象那些。很可怕。我必須這樣說。可我忘了。這讓我能夠安然存活,但又總是在不經意間,忽然感到一種恐慌。就像一種上飛機前的預感,可能只不過是一個友人的腳趾疼痛,但電話打來的時候,就像情景喜劇里所演的,每個人都會恐慌起來。
這只是因為他們恐懼于飛機沒有大腳趾嗎?
也許,只是在某種程度上,一個編劇因為冥思苦想,終于感受到了那被遺忘在童年的恐懼。孩子可以無知得很幸福,也可以無知得很殘忍。但無論怎樣,一個孩子最容易發現的,還是自己的脆弱和渺小。孩子是生活在巨人國的一個小矮人,就像那部諷刺小說,你怎么反抗一個女人給你喂奶,又怎么抗拒某人就在你頭頂拉屎?
這一切,只是因為你身處于一個大人國。
換句話說,當你終于可以去往小人國了,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超人來自外星,蜘蛛俠被一只變異的蜘蛛咬了,而蝙蝠俠則有很多很多錢。
你想到什么?
我們設想中的英雄,往往要有一種力量,沒有力量,就沒有這些英雄。
可我們呢?
是不是只是那個守在門口,只希望在被抓走以前,還能保持一份做人的尊嚴,而不是像一只狗,在睡夢中,就被狼狽地拖出去。無論是去流放地,還是在集中營,抑或立即執行的宣判,人們能做的,其實并不多。起碼,對于一個不是英雄的人,卻遇到了宛如神靈的某人,則只能將之視為命運的一部分。
「他們總是在午夜來抓你。因此,與其穿著睡衣被從公寓里拽出來,或被迫在一些輕蔑冷漠的內務人民委員部人員面前穿上衣服,他寧愿和衣而睡,躺在毯子上面,小箱子早就收拾好,放在身旁的地板上。他幾乎沒合眼,躺在那里,想象一個人所能想到的最壞的情形。」(《時間的噪音》)
人生的恐懼,就在于我們如何面對不受自己控制的未來。
所有的宗教,大概都是為了應對這一問題,才會出現。而我們相信某種理念,也是源于此。而最令人發笑的,莫過于那些被我們視為神靈的人,也同樣要面對這件事。世界在這件事上,仍然很公平。所以,超人、蜘蛛俠、蝙蝠俠……都要如此。沒人能夠逃過。這既是最大的恐懼,也是最大的安慰。
我對此并無更好的解釋。
在一九四一年的德國,最后的一次無損勝利前,元首不斷發布演講,讓疑慮的人開始得到安慰。
事實上,一回回沒有得到回應的冒險,消除了人們對于戰爭的疑慮——起碼是短暫地消除。
急轉直下的形勢,很快就將隨著冬天到來,而進入到一場比讓這些人恐懼的一戰,更為殘酷的戰爭之中。
轟炸、饑餓、越來越多的密探和警察,還有人們之所以相信元首,以為能夠避免的那些可怕事實。
這個時代就是這樣,我們認為的,并不是我們認為的。
所有升起的神靈氣球,終歸要回到那層薄薄的膠皮,以及包裹得如同屁一樣的空氣。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