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新聞》備份：【深度整理】陳彥霖死因研訊最終章　存疑裁決下的未解謎團　

撰文: 記者邢穎琦 | 發佈日期: 12.09.20 | 最後更新: | 2020-09-13 00:58:02

15歲少女陳彥霖離世一年在即，死因研訊陪審團周五（11日）一致裁斷「死因存疑」。這宗一度在社會引來軒然大波的案件，將隨著研訊結束而釋除公眾疑慮？抑或仍留下一個個未解謎團？時至今天那些「未能確定」的問題，是否已錯失了最初尋找答案的機會？

去年9月22日，有市民出海釣魚時，在油塘魔鬼山對出海面發現一具浮屍，其後被確認為15歲少女陳彥霖。事件在10月傳媒報道後，各種猜測開始浮現，有網民發現彥霖熟悉水性，質疑其遇溺說法，甚至有人指彥霖曾參與反修例運動，流傳是被警方殺害。警方同月召開記者會，指彥霖的「死亡情況及背景無可疑」；彥霖母親亦接受無綫電視訪問，指女兒是自殺，不需網民為她「沉冤得雪」。

然而，這些澄清均無助平息各方揣測，事件繼續發酵，最終在家屬同意下召開死因庭作公開研訊。上月死因研訊召開了12天、傳召共32位證人，關心案件的公眾無疑因此有更深入了解，但直至昨天宣佈裁決，仍留下一個個未能確定的疑團。

未解謎團一：彥霖的精神狀況

到底是否曾有幻聽？失蹤當晚到底是否呈思覺失調徵狀？

外界一直質疑彥霖到底是自殺抑或他殺，研訊亦花不少工夫推斷彥霖的精神狀況。不過，聽畢所有證供後，陪審團就彥霖失蹤當晚(2019年9月19日)是否呈現思覺失調徵狀，仍未能確定。

曾向傳媒堅稱女兒是自殺的陳母何姵宜，在研訊首日作供指，彥霖曾有精神失常表現、聽到「有把男人聲」。陳母供稱，彥霖去年8月13日涉襲警被捕後，在警署行來行去、自言自語，故拒絕為彥霖保釋，指覺得自己無法控制女兒，只請警方將彥霖送院便獨自離開。陳母一度語帶哽咽說「接受唔到，點解個女會變成咁。」塘福襲警事件後約一星期，彥霖因在女童院情緒不穩、自殘而被送院。陳母稱，8月20日到醫院探病時，彥霖手腳被綁上，持續「好唔正常咁大嗌」，並發覺無法和女兒正常交談，而彥霖亦不停表示「有把男人聲」在耳邊說話，感到十分困擾，不想再回到女童院。

就著彥霖該段時間在警署及醫院的表現，跟進個案社工唐穎恩亦有類似證供。警方決定就襲警起訴彥霖時，陳母已離開並無法聯絡，最終由唐姑娘前往警署。她供稱，當晚彥霖「非常之唔正常」，無法正常對話，感覺有點亢奮和調皮。唐又表示，彥霖事後指當時好像「斷了片」，不知為何作出該些行為，並提到在8月11日吸了一啖大麻。到8月20日在屯門醫院，唐姑娘指彥霖亦有異樣，表現輕佻浮躁，大聲用難聽的說話罵人，那次也是彥霖第一次告訴唐姑娘「聽到聲」。

在彥霖8月留醫屯門醫院其間，曾有兩名青山醫院精神科醫生為她會診，結果均指彥霖情緒回復平穩，能正常溝通，與陳母和唐姑娘形容的不同。19日會診的楊禹行醫生指，彥霖雖提及有一男一女的聲音批評她，但以他判斷，那只是腦海的聲音而非幻聽。楊最後診斷彥霖患有「對立反抗症（簡稱ODD）」，而不屬思覺失調。22日會診的鍾加詠醫生就指，彥霖當時沒再持續聽到腦海兩把聲音，認為她精神平穩適合出院，但為以防萬一，亦建議處方需時服用的鎮靜劑。

兩名醫生均表示，彥霖拒絕往精神科門診覆診。鍾加詠當時曾致電陳母，指對方同樣拒絕女兒覆診，沒有提及女兒「聽到聲」的事。不過，陳母在庭上就堅稱，曾透過電話告知醫生彥霖「聽到把男人聲」，但醫生認為只是反叛行為；並指自己沒拒絕帶彥霖覆診，而是醫生沒有問她意願。

到研訊後段，另一精神科醫生何美怡以專家證人身分出庭。她從未接觸彥霖本人，依靠整合各人證供、彥霖生父精神科病歷、警方提供的閉路電視片段等，推斷彥霖之精神狀態。何美怡是研訊中，唯一一人確切提出彥霖聽到的聲音可能是幻聽，並指第一次病發可能是在8月，失蹤當晚很大機會有初期思覺失調徵狀。

可惜彥霖在生時，未有人認真了解這15歲女孩到底有或沒有幻聽、是或不是思覺失調，到底彥霖當晚是否有思覺失調或幻聽徵狀，在她離世後已無從確切得知。

未解謎團二：彥霖的最後行蹤

到底鞋子何去何蹤？

據閉路電視拍攝，彥霖失蹤前曾赤腳遊走知專校園，但她到底怎樣由有鞋變無鞋、怎樣在2樓平台遺下物品等疑問，最後仍未找到直接證據。陪審團亦裁斷，未能確定彥霖是否在往知專C座10樓期間，脫下所穿的一雙鞋子。

就閉路電視畫面未有顯示的部分，東區重案組警員李豪傑作供指，事發後首次翻查知專相關片段時，調查目的只是按順時序看彥霖有否遇險、最後出現的時間和地點，故看到並認為她安全離開校園後，便繼續其他調查工作，未必看畢所有鏡頭。

後來在陪審員堅持下，李豪傑亦應死因庭要求，向知專索取當晚所有閉路電視片段及鏡頭分佈平面圖，再作進一步調查。雖然最後仍沒畫面顯示彥霖是如何沒了鞋子，但亦總算有更多片段曝光，收窄了範圍。

到底是否乘坐的士的日出康城？有閉路電視拍攝嗎？

據閉路電視片段，彥霖最後是前往彩明街方向離去，之後行蹤成疑。直至在今次研訊，的士司機周泰來首度公開作供，透露曾接載一名疑似是彥霖的赤腳女子，由景嶺路至日出康城緻藍天後門。不過，庭上沒有口供以外的證據，相關行車記錄儀影片亦被程式洗去。

警員李豪傑表示，曾按的士司機描述的下車位置搜查，旁邊地盤有一個閉路電視鏡頭向迴旋處方向拍攝，但翻查片段後未有發現彥霖蹤影。他又補充，因天色較暗加上畫面質素不理想，不排除彥霖曾出現而未被清晰拍攝。至於警方有否查看日出康城站的閉路電視，李未有透露。

綜合所有證據後，陪審團同樣未能確定彥霖是否在知專正門登上的士，前往日出康城緻藍天，以及是否在康城路近巴士總站的地方下車。換言之，彥霖最後的行蹤仍是一個謎團。

為補充警方閉路電視片段未顯示的資訊，知專應屆畢業生陳家俊在研訊中途，透過立法會議員林卓廷表達出庭意願。據警方片段，最後發現彥霖的時間是晚上約7時11分，從都會駅往彩明街方向前行。而陳的證供就指，彥霖曾於7時20分後在調景嶺港鐵站出現。被問及是否能找到相關畫面，李豪傑指警方只向港鐵索取下午5時至7時的影片，沒覆蓋陳的證供範圍。而陪審團最後就裁斷，彥霖往彩明街方向後，曾返回調景嶺站。

警方在研訊後就發聲明指，有案件證人在研訊期間才表示希望出庭作供，表示警方早前已曾向公眾呼籲，以獲取更多涉案資料。聲明又呼籲市民如對案件有消息提供，可聯絡有關案件主管或致電警署。陳家俊就曾在庭上表示，他去年10月曾就事件以化名接受傳媒訪問，但因不信任警方，才沒有進一步實名提供資訊。

未解謎團三：彥霖的死亡情況

為何全身赤祼？

彥霖的離世如此備受關注，其一原因是其屍身被赤祼發現。在研訊過程中，陪審員亦很關注彥霖是在甚麼狀況下，沒有身上衣衫，包括被海浪沖走的可能性。聽畢所有證據後，陪審團裁斷彥霖在進入海中時，身上沒有穿著任何衣物。

資深法醫馬宣立以專家證人身份作供，他認為彥霖屍身赤祼令事件「好有可疑」，指現時證據無法提供任何解釋，令他「好唔安樂。」馬又表示，夏天鬆身衣物確有可能被海浪沖走，但內衣褲一般較緊，「唔係咁易甩。」雖然解剖和化驗報告證明，屍體陰道無明顯傷㾗及精液，亦沒有死者本人外的DNA，但這不足以推論死者沒有被性侵或強姦，因施暴者不一定留下精液，即使有也可能會被水沖走。

到底如何進入水中？致死原因為何？

就彥霖熟悉水性但遇溺死亡、真正死因是甚麼的疑問，法醫學上未能提供解釋。

警方去年發現彥霖屍體後，曾要求衞生署當值高級法醫藍偉文協助，但因屍身在海面發現，藍認為到場也未必有特別發現，便拒絕前往。馬宣立理解藍的解釋，只是就他個人而言，若得知是赤祼女屍，「點都會想第一時間睇睇個遺體係點。」

馬宣立認為，彥霖屍體奇怪之處是，左右胸腔腐爛液的份量相差多達500毫升；胃部只有10毫升澱粉狀液體，與一般明顯遇溺個案不同。在他看來，彥霖左胸腔的狀況似乎曾吸入水份，有遇溺跡象，但右胸腔卻不然。

負責解剖法醫李毓樺解䆁，差異可能是由兩邊肺部腐爛速度不同造成。不過，由於解剖報告沒有記錄屍體肺部相片參考，腐化的實際情況不得而知。

馬宣立又提到，另一判斷死者是否溺斃的方法是矽藻測試，目的是透過對比屍體和發現屍體位置的矽藻種類，推論出死者於該水域是否有呼吸和血液循環。然而，是次案件中法醫並沒進行相關測試。

法醫李毓樺作供指，矽藻測試是較古老做法，法醫科至少由2015年起，已沒採用相關測試。馬宣立就認為，矽藻測試有其難度但並非不可行。但因近年接觸的浮屍個案大多是明顯遇溺，馬亦多年沒需要作相關測試，亦不清楚政府法醫科已不採用此方法的原因。

因此陪審團只能裁定，因屍身腐化而未能確定死因，並提出建議，日後法醫科在遇到類似個案時，重新考慮採用矽藻測試以確定死因。

死因裁判官︰對彥霖之死非常難過

研訊結束，外界關注事件後續為何。死因裁判官高偉雄指示，法庭將暫時保管屬於彥霖失物的一部粉紅色iPhone，視乎一年後警方會否有新技術破解密碼，屆時再決定交給警方或彥霖媽媽。警方則回應指，會研究法庭判詞，再決定及後跟進。

就案件以存疑裁決作結，高偉雄表示對彥霖的離世感到非常難過，向彥霖媽媽說︰「雖然（彥霖）同你不時有拗撬，但其實心底對你好好。」他又希望研訊能解答公眾一些疑慮，明白今次事件的死者彥霖「只是15歲的年青女孩」，而屍體被赤祼發現，形容「每個人都唔希望發生咁嘅事情。」

逝者無聲，生者只能嘗試拼湊死者真相。經過長達12天的死因研訊，傳召32名證人、呈上35份文件，解答了一些疑問，卻又留下無法填補的空白。最後的存疑裁決，或許仍無法為這案件畫上一個完整句號，但彥霖這名字，已成為港人的共同記憶。

 【案件編號：CCDI87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