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何需要发声

Vinda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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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发声,不如沉默着铭记。”

时间来到二月下旬,一开始的震惊与愤怒已然被日复一日重复目睹的痛苦所麻木,我能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类观念在周围人群之中的蔓延。许多人声称,”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不要遗忘。”然而,个人的记忆真的可靠吗,并且,真的能有如此大的价值吗?我们的能力就真的仅限于此吗?倘若我们坚持不懈地发声,有能力让个人的伤痛共同构成集体记忆,并成为难以磨灭的历史,为什么不呢?

“不要遗忘”是好事,但与此同时,我们也必须要警惕我们自己的大脑和情感,而一个遗憾的事实是:我们并不能完全控制我们的意识。正如普里莫·莱维在《被淹没的与被拯救的》一书中所谈到的,人类往往难逃“虚假的记忆”:

“相对地,岁月流逝也产生了负面的历史效应。大部分证人,控方的和辩方的,都日渐凋零。留下来的证人,那些愿意克服自己的悔恨(或伤痛),仍然同意做证的人们——他们的记忆也趋于模糊和模式化。他们的记忆常常在不知不觉中被后来接受的信息所影响,例如读到的报道,他人的叙述。有些时候,自然而然地,产生无中生有的虚假记忆,可时隔多年,这些虚假的记忆已变得可信。同样,今天听到许多德国人说‘我不知道’或‘我以前不知道’不再让我们感到震惊,而在‘二战’刚刚结束时,这的确(或本应该)令我们震惊。”

正是因为目睹欧洲大陆对大屠杀记忆的消退,莱维选择在四十年后再次讲述那个至关重要的故事。发声,不仅仅是为了不遗忘,在大多时候,更是为了夺回曾经拱手相让的叙事权(是的,只要你不争取,它就会在你的默许之下被取走)。

为何要强调一个人的受害经验?在《不只是厌女》中,凯特·曼恩指出,由于“受害者”这一概念的核心是道德概念,“扮演受害者”实际上就是在“揭露霸凌者”(尽情凌辱我吧,揭发你自己,人们都在看着,而人们有着长久的记忆力。)发声有助于人们的团结,同时也提供了夺回叙事权的可能:

“瑞吉娜·蕾妮曾指出,使他人注意到自身作为臣属团体成员的被错待之处,有时候,可能是使处于类似位置的其他人团结一致的最好方法,或者,甚至是唯一可行的方法。个人可能因此得以使自身伤痕受到正视,或至少因为它们被其他同样弱势的人认可了,而获得安慰。……这份力量本身就并不一定总是可以被广泛发现,但有时候,这类的‘群众参与力量’似乎的确有效,而在社群媒体的时代里,这也逐渐变得可能。”

“(强调受害经验)有时候是为了促进团结……有时候是为了让个人成为叙事的中心,可以主动地(重新)塑造叙事,而这个叙事能够和占有优势并被默认的版本相互竞争。”

倘若我们不去书写历史,那么历史就只能被另一群人书写,而你只能被迫接受——因为你在一开始就放弃了争夺那支笔。比起尝试之后的失败,更为耻辱的是放弃尝试,不仅劝说自己,更劝说他人。“不遗忘”是不够的,发声是必须的,不论你是否感到厌倦,日复一日地发声并不会令其成为无意义的举动。抗争并非总是波澜壮阔,它总是在事后才被撰写为荣耀的史诗,正如克里斯托弗·希钦斯的提醒:不要惧怕无趣。

“所以我恳请你,不要怕被认为是个偏执狂。(如果是你自己突然意识到的,那就另当别论。)此类攻击很具暗示性,暴露了对方正时而被良心刺痛,或者说明他们过去都对自己太过宽容,这应该成为你继续罗嗦的鞭策。”


另,以下是带有强烈个人色彩的分享。

原谅我在这里多半引用他人的言语,但遗憾的是我无法在自己的辞藻中翻出更有力的批评,作为一个年轻人,毫无疑问我在思想上仍旧是不成熟的。

2020年的开头,我再一次面临着曾经无数次回避的痛苦与绝望,但这一次我毫无疑问地更加熟练,也称得上更有经验。在短短数十天中,我经历了无数次的逃避和反思逃避,值得庆幸的是,通过阅读,我解开了一部分近年来心中始终盘桓着的迷惘与疑问。以下的经验,我希望能够分享给一些人:那些始终坚持的人、那些被因为被冷漠刺痛而试图逃避的人、那些因再也无法忍受而想要发声的人,那些可能有一天会和我(们)站在一起的人。

“做一个反对者并不是信仰虚无主义,要靠此谋生也找不出任何有章可循的体面途径,这并不是你做或不做的事情,而看你是或不是这样的人。”(克里斯托弗·希钦斯 《致愤青》)

我受到过不少批评与称赞(一些批评我也权当称赞),尖锐和刻薄可以视作同样的评价,“上纲上线”也并不代表着多此一举。比起厌恶我的人,也许我自己询问自己“你为什么不闭嘴呢?”的次数更多,但每一次我都只能给出同样的答案,“因为我忍不了。”相信我,我尝试远离现实和麻痹自己的次数比你们更多,我删掉的朋友圈和试图关闭朋友圈的次数也比你们更多。但也正是因为在愤怒和麻木之间的反复挣扎,我才能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逃避是否可耻这一问题无需询问他人,因为倘若你是这样的人,你一定能给出答案。

我希望更多的人站出来,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他人。我可以深切地体会到发声对促进团结的作用,因为孤军奋战总比以一敌百要好。每一条朋友圈/微博下的每一条评论或点赞,对我而言都是一种激励,告诉我有人与我同在。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发声,转发一条质疑父权主义或是其他压迫系统的推文,更是一种鼓舞——独自清醒固然是好的,但当你在大声疾呼中找到同盟者,不仅对他人是一种宽慰,对自己亦是如此。

然而发声也并不是总会得到支持,比起异见,更痛苦的是冷漠与被无视。但这是正常的,这并不代表你做的一切毫无意义。我已经习惯了被无视,如果你第一次被冷漠刺伤,别害怕,这是正常的,请先做好准备。而当你习惯之后,这一切甚至不值一提。

原谅我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试图出现在你们面前,经历了漫长的旅途,这已经成为我人生自洽逻辑的一部分。倘若我是刻薄的,是极端的,是上纲上线的,那就是吧。倘若你感到厌烦,感到愤怒,仅仅因为我所陈述的事实,或许刺痛你的并不是我,而是你自己,答案并不在我手中。

写于2020/02/25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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