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單能帶你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你那個時候想的其實也只是,如果藉著這股勢頭把這本小說給讀完,那這座文學的高山你也算是登了頂了。
你回想入學前的暑日,疫情仍把大家關在家裡,你於是起了宏願把第一座高山《卡拉馬助夫兄弟們》給讀完。間或讀著你至今都還沒讀完的海德格。
如今妖山的日子可能已過了大半,然後你來到另外一座大山《尤利西斯》。
讀是讀完了,但細節到底記得多少是否清晰,大概也是個永遠難以清解的題。
然後你自以為是地,覺得可以幫助大家解決小說的難題。
只是你後來逐漸發現,其實根本沒有所謂的難題。
因為當你不去看著難題,難題就根本不存在。
那座山在那,但只要你轉個身,那座山就自然而然地你的世界裡頭完全消失。
然後你才恍然大悟地拍了自己的大腿,說道這種事情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怎麼這當會兒的全給忘了呢?怎麼就這麼地輕忽掉了?
接著你苦笑,轉身把東西都給收拾起來。
然後重新重頭開始思考,自己在這到底該做些什麼?
其實回頭來想,你覺得喬伊斯真的是個挺有直男幽默的傢伙。
他在每一章裡頭嘗試去做的文學形式實驗,完完全全地就是現代主義的形式就是內容這件事情。
而他玩得很厲害,玩得很大膽。
「你敢寫得這麼大膽嗎?」
你甚至問起了自己。
但與其說大膽,可能連想都想不到那去吧。
不過喬伊斯很自信。
也幸好他如此自信,幸好那些厲害的人都如此自信,他們傲視一切的痕跡才得以留下。
可是你不免還是感覺到了滿滿的,那種直男式的,驕傲於自己所獨力建構的城堡的那種侃侃而談。
想起那日午後,你搞錯時間早到了課堂。
許久不見的人跟你談起他最近的感悟跟寫下的東西,還有自己想要研究的野心。
你靜靜地聽,饒有興味地聽。偶爾提問,偶爾低眉咀嚼對方的語言。
突然間你感覺很熟悉,一股念頭竄進了你的腦海。
他一定很孤單吧。
剛畢業的那陣子,覺得文學藝術是人生必不可少的東西。
那時驕傲,充滿自信,讀過的小說,爬過的文字,一筆一筆刻滿的紙張絕對是比身邊朋友的幾倍有餘。
因為親身完成,是身體穿越時間之流,徒步跨溪跋涉,那是如此清楚的身體感受。
自信無比。
然後走進現實,才發現這些自信、這些功績、這些驕傲還有那些穿越時間之流的身體勞動所建立的城堡基石,原來在大多數人的眼裡,不過就是毫無意義的山嵐雲彩。
甚至談不上美。
你這才知道,原來你在意的事情,覺得重要無比的事情,覺得是你人生意義之所在的事情,原來沒有人在意。
他們可能口中說著他們明白那是重要的,但他們其實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說什麼。
他們只是知道「那是重要的」是一個「標準答案」。
但實際上,消失了,也無損於他們的生活。
然後你才學到,其實對於所有人來說所謂重要的事情,可能到頭來,都只有自己覺得重要。
別人只是尊重而已。
你花了多久的時間學會這件事情啊?
有沒有十年呢?
可是你到現在還是不小心經常會忘記這件事情。
然後又花了多久的時間,才學會自己覺得重要的東西,得靠自己好好守護。
於是你到頭來能打造與該關心的,依然只有自己的生活。
但那已是好重要好重要的事情了。
寫作課上的女同學說,這些聽起來好消極好沮喪好無望喔。
你當場反駁說,其實你談這些並不是覺得這是怎麼樣消極怎麼樣讓人沮喪的事情。
你只是知道這是一種現實。
但現實的另一面是你確確實實地從這些別人覺得不重要的事物中,感受到無與倫比的美好與快樂啊。
那是任何人都奪不走,也無需其他人指認、承認甚至是同意的事。
你的城堡依然堅毅挺立。
你回想在那些工作場合,高溫、高壓、擁擠、危險、高勞力又需要時時保持冷靜,腦袋一秒都不可渙散的環境。
在那樣的世界裡,文學藝術真的是一丁點屁用也沒有。
既無法紓壓,也無法修補精力的匱乏。
你曾經驚喜於一個女孩跟某個文學事件的相似巧合,女孩看著你興奮的神情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最後她知道僅僅是一個文學事件時,她尷尬地不知該如何反應。
那是你第一次看到真實世界。
尷尬、窘迫、無趣與無聊成了你在這個世界頭幾個被貼上的標籤。
但無論如何,真實世界,那是身體確實勞動的世界。
你仍然在那樣的經驗裡頭確實感受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也因為身體勞動,你確實感覺到自己活著。再加上那樣的世界充斥雄性賀爾蒙,連在裡頭的女性都下意識地成為一個男人,野蠻、粗俗、無禮、講究效率甚至是暴力。
完全倒反於你所熟知的異性世界,感性、同理與敏感。
意外地,這倒讓你感覺到安全。
是啊,在某個人生段落之前,你所處的世界其實是更靠近那一邊的。
這或許是你感覺到安全的原因吧。
甚至是在後來你遇到個女孩,知道她從另一個世界而來。
你感受到一股熟悉與陌生,想起過去的那些面孔。
然後你問女孩關於那些氣氛,女孩興致勃勃地說好,她會再告訴我。
其實你以為這事就這樣結束了,可是女孩隔天卻告訴你,她想了很久,真的不曉得什麼氣氛的事情。
你心想這也太可愛太甜了吧,你這才請她那就不要想了,以後碰到實例再說。
你後來想,其實捉摸不清自己到底是想跟女孩兒搭話,還是真的好奇那所謂氣氛。
可是要是真好奇那氣氛,你直接走向那些過去的面孔不就好了,他們就在那啊。
然後一回頭你發現你幾幾乎跟對方聊了整個年假。
你想起過去講得很長很長很長的那些她們,她們很多時候會只講自己的事,無論你說了什麼。
而這個過程的建立,其實就在於我講我的,她講她的;而為了讓她繼續講她的,我必須持續講我的。好像打牌,但我們沒有在交手,我們只是在把手中的牌可以組成的胚或順給打出來而已。
於是當你發現整個年假對方都真的在聽你說話的時候,你彷彿有種恍惚感。
雖然你後來想,可能對方也沒多認真聽吧,或許早已厭煩。
但是太珍貴了,真的太珍貴了。
你於是決定後退,決定收拾一切。
你突然覺得很可笑。
你不願意失去事物的方式,就是不去靠近那事物。
你不曉得你早到課堂的那個午後,你所散發出來的氣氛是如何。
但對方無所顧忌地大談自己的想望,甚至最後邀請你往後有空應該多多這樣相聚。
那樣想要訴說的渴望,那樣尋求理解、尋求溝通,完全壓抑不住的說的欲望,好像終於遇到有個人理解的那種盼頭。
總是會讓你感覺,對方是如何孤單的一個人啊。
因為你也曾經是那麼樣的孤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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