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的禅修院|川西行(二)
在从德格县出发到白玉的那天,原本的计划是半路岔出去,去看位于麦宿工委普马乡的多瀑沟。在导航+问路到多瀑沟的沟口时,车转前山,对面山巅上,赫然出现红色的密集房舍。我和小N同时惊呼出声:“哇,看那里!”
德格是藏传佛教圣地,辖区寺庙鳞次栉比,从甘孜县过来的一路,时不时为路边或开阔处或山角亦或半山突然出现的寺庙惊得吱哇乱叫。包括我的其他三人,从没到过此地,也没看过攻略,自然大惊小怪。小N一切了然于胸,一边解释这是什么寺,一边听我们“哇”,一边捻须微笑,“寺庙多得很,等会你们要得厌寺症了。”
但多瀑沟山顶上的那个寺,他却不知道是什么寺。目测应该比我们此前到过的所有寺庙都要高,其时阳光穿过云层,正斜射在红房子上,灿烂又增神密。进多瀑沟的路上,小N说我们一会儿上山看那个寺庙,呆到太阳下山吧?我说不行,路不好,太阳下山很快天就黑了,车会开到沟里的。他有些遗憾地说,哦。
从多瀑沟出来,往右拐,有一条水泥路,看起来应该是上山的唯一路径。很奇怪,寺庙近在天边,但各个地图上都找不到名字和位置。汽车一边徐行,一边等人问路。等来了骑摩托车的老乡,小N摇下车窗,问大哥山上的寺庙是不是从这条路上,不知道大哥有没有听懂问话,他伸手示意,是这条路,嘴里讲着我们不明白的语言。
走了大约一公里,遇到一个小村庄,路边有一家人盖房子,赶紧再停车追问。父母对我们的问话茫然无措,年轻人走过来,用足以交流的汉语告诉我们,就这一条路,一直开,就能到山上。小N对我们的车子底盘不放心,再三问能不能行,得到的是肯定的回答。
欣喜。沿路走出几百米,水泥路结束,开始上山。山路陡峭狭窄,碎石土铺就,坑洼不平。再往上,一侧高山,一侧便是深崖,没有护栏。小李恐高,我从后视镜看到后排的他,把身子尽量往天哥这边靠,不去看窗外。我问他现在停下给你下车拍张照,你敢不敢?他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不敢不敢。我担心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万一对面有车下来,我没办法借道,只能往外侧靠,那可怎生是好?好在下来的只是一辆摩托车,够不成威胁。
山路颠簸,盘旋而上,五公里后接近山顶,看到寺庙大殿下的斜坡上,很多着红色僧服的人在走动。距离远看不真切,仿佛在进行某种绕圈仪式。小N催促我,快点快点,上去拍照,好漂亮的。可是等我们到达山顶,那里已经人去坡空,旁边的大殿里,传来用麦克风扩音的诵经声。
不好直接开车到大殿门口,停在了几百米开外的坡道上。那里空间较大,怕溜车,横着停。停好车再往上走,突然小李惊叫,“啊,我踩了人骨灰。”他指给我们看他刚经过的灰堆,“里面有人的脊椎骨,我以为是篝火堆,没有在意就踩过去了。”我凑上去看,没看懂,我没见过人的脊椎骨。灰堆里确实白骨森森,但没有明确特征的大骨头。之后直到第二天,我们还在讨论,那有没有可能是个火葬堆。位置太低,又在路边,好像不大可能。但小李心有余悸,坚持他认得人类脊椎骨。
大殿宏伟,只见得被通道一分为二,两边坐满了穿红衣的僧众,在听台上人诵经。门口也有几个穿藏式服装的俗人,和一个喇嘛。喇嘛见小N胸前背着相机,便严厉警告他,不许拍照。我那时候不在一起,不知道禁令,在门口拍了一张,小N跑过来说,不让拍的,我就收了手机。
后来来了一辆车,一直倒到大殿入口,从后备箱拖下来一个蛇皮袋子,拿给喇嘛,里面装满了钱。喇嘛收了钱走了,送钱的人在大殿门口朝里磕了几个头,转身走到山边,坐在草地上聊天。我们凑过去,想打听一下寺庙的名字,年轻人说他不说不来汉语,叫正在一边打电话的哥哥来。从哥哥口中得知,他们父子仨从拉萨赶过来,今天是活佛讲经,人们从各地来听。但他说的寺名,我们也听不懂。
不能拍照,也无法交流。于是我们也在草地上坐下来,面对着不远处山头的僧侣宿舍,以及山头背后的雪山,心里仍充满惊异,觉得一切恍惚置身电影场景。大殿处海拔高度4300米,僧舍还在另一个更高的山头,我们此前也许见过规模更大的红房子,但从未见过海拔这么高,肉眼看去,几乎和雪山高度差不了多少的密集僧舍。
“为啥这里的喜鹊会反蓝光呢?”小李问我。
“可能也是得了道的呢。”我呵呵笑,小李跟着笑。
我们下山的时候,殿里的诵经声仍不绝于耳。不像讲经,就是真的节奏单一的诵经。我奇怪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听录音好了,何必这样山远水远地赶来。小N说我要求太高,我们社会主义国家讲课都是老师的个人秀。我说好吧。天哥提醒我,下山路陡,不要开太快。
那天晚上,我们费了好大劲来找关于这个寺庙的信息,而不可得。很奇怪,规模那么大,应该很有噱头的一个地方,无论是地图上还是各社交平台,都几乎无迹可寻。还是小N,后来发挥了抖音深度玩家和检索小能手的技能,从某藏文化达人的叙述中找到蛛丝马迹,再从微博搜索图片来对比,临睡前告诉我,这不是个寺庙,而是个禅修院,叫嘎谷菩提林禅修院,属宗萨寺系,据说很多人在这里封闭禅修,终其一生,再未下山。
那天晚上,我在白玉县的宾馆里,睡得很不安稳,梦里都是云端的禅修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