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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來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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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書#4.7|後現代夫人

莫來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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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代的「夫人」,总是指宴请文人雅客,留下故事传说的名媛女子,而我总觉得我仍在做这件事,只不过后现代的夫人连桌上的菜也要自己炒(这样才更酷吧),我仍宴请各式各样的朋友,ta们去各自厉害的领域做着厉害的事,或在这个阵痛的剧变的时代仍怀抱相信的事,立志要去做点发起和连结人心的事出来,许多许多突破范式的想法与观念在我的餐桌上碰撞交融,催生出更让人开心的东西,也让我对想要做些什么有了更清晰的愿景。
第七天
自己煮飯(包括煮泡麵和煮咖啡)對你來說,是日常還是特別?寫一個關於煮飯的故事。

我做饭很好吃。这话说得很有底气,因为有口皆碑,我常常邀请朋友来家里做客,也常常带着手艺提着菜上门做饭,世界各地的菜谱都做,各式意面最爱做,常做日本家常菜,东北菜、湘菜、江浙菜、粤菜都能炒上几个,「小莫炒的蔬菜都比别人的好吃」,朋友这样评价。我自夸沪上厨神莫夫人。

我从很小就开始学做饭,因为父母都是全年除春节皆无休的进城务工者,八九岁长到看得清锅里那么高时就开始学做饭,学会的第一个菜谱就是蛋炒饭。学做饭这件事对我而言很自然,我好像从一开始就喜欢做饭,父母教我的所有菜谱后来我都没怎么沿袭,唯独受用至今的是妈妈教我清炒时蔬的公式,在油温极热时下锅,菜叶半软均匀撒上一层薄盐,再翻炒就会迅速软化,即可出锅。这也是除走路穿衣以外,妈妈此生教我的唯一有用的事。

但我爱做饭,很好笑,一个常年的厌食症患者却很爱做饭。我想大概是因为我的食欲是一度熄灭过的至今仍微小虚弱的火苗,因此我要喂给它更美味的饵料,好让它滋养茁壮。来自身体深处的对食物的渴求不多,因此更要好好吃。

也因为做饭这件事在我心里一直是幸福的象征,是生活其本质。在父母辈缺席的童年里,我是外婆带大的孩子。看她从无到有在地里种出黄瓜、白菜、土豆,看她将黄豆变成液体再做成豆腐,看她把辣椒和豆瓣封进坛子变成酱料,她广博的食材知识和深厚的厨房造诣,使她成为我这世上第一个无比仰慕的人。我从小就觉得人如果要好好生活就该这样,人如果要成为了不起的人就该这样。

但现在回想,我热爱做饭最可能是因为,做饭最 meta 的两个部分恰好对应我最热衷于探索的两个问题。因此厨房也是我的禅房,两手间洗切炒煮烹炸蒸,两眼间思索想悟解察通。我有一套独属自己的厨房哲学。

做饭,首先是技艺,如何使用工具,如何改刀、如何颠勺、如何翻炒、如何用火,这是你如何与自己相处,你如何调遣自己的身体。这是用意志驯服身体的过程,也是将工具容纳入意志的过程,如何将这把刀视作身体的外延而让它顺着你的视线斩出纤细而均匀的土豆丝,这反复里面有武士道意味。而人在捶打自身也锻炼工具时,可以获得前工业时代的尊严和自豪,因己身的技艺而自豪,因技艺的造物而骄傲,这是这个消费主义的当代社会提供不了的尊严认同。

再是调味,关系到怎样理解食材的本质、调味料的本质,如何发挥这一样物质的某一些特性,如何让物质间的特性相互激发,这是你怎样理解世界,怎样理解世界中不同元素间复杂而微妙的相互作用。而在这个过程里,一定的行为一定会产生一定的结果,做饭是一件绝对而纯粹的事,经过锤炼和推敲的食谱如果真的严格执行,不可能不好吃,我喜欢这样努力就一定有回报的事情。而在这样的确信里,我将获得一种安全感,这个厨房以外的世界也是如此,因为世界的法则与规律恒定,一定的行为一定会产生一定的结果,有些觉得好的事,去做便是。

以后现代夫人自居,不仅因为我是一位厨房哲人,也因为旧时代的「夫人」,总是指宴请文人雅客,留下故事传说的名媛女子,而我总觉得我仍在做这件事,只不过后现代的夫人连桌上的菜也要自己炒(这样才更酷吧),我仍宴请各式各样的朋友,ta们去各自厉害的领域做着厉害的事,或在这个阵痛的剧变的时代仍怀抱相信的事,立志要去做点发起和连结人心的事出来,许多许多突破范式的想法与观念在我的餐桌上碰撞交融,催生出更让人开心的东西,也让我对想要做些什么有了更清晰的愿景。

每当目睹朋友们都喝着酒点起烟,剩菜凉了而聊得火热时,我便止不住地微笑,多么好,这是一位后现代夫人的加冕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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