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親陌》：一場「無可迴避」的死亡

昨天腦袋一熱，為了買《椒麻堂會》的票，不遠千里來到油麻地，順便把朋友推薦的《親陌》看了。

哭得很慘。

不論是劇照還是宣傳，都讓我誤以為《親陌》是討論「男性親密關係」這個甚至可能比「同性戀」更少為人觸及的話題。我期望看見如朱天心所寫的，「你们的感情表达再简单不过，各种闹乱的童年游戏中、隔着重重人影不为人知地相视一笑，其深深撼人心魂深处远胜过成人后的大量语言与交换体液；你们甚至夜夜都睡得好安稳，并非因为第二天、天天反正一定见得到彼此」，然後略帶邪惡趣味地看著這段關係如何在外在社群的滲透下解體、崩潰。因此Remi死亡時，我心中不免奇怪，甚至暗覺有些突兀且俗套。

沒想到最精彩的反而正是後半段，Leo如何面對Remi的離去，拍得極細微極不同尋常。導演是如此專注地凝視Remi離開後的時光中的每個人，而不願意大手一揮撥轉時鐘讓傷痛稀釋在時間裡，以至於到達殘忍的地步：觀眾也必須跟隨戲中人直面死亡帶來的一切，體受永遠不知從何生起的悲傷和失落，而沒有任何暫停與快進的權利。觀眾和戲中人是平等的。

而對於Leo來說，Remi的死亡在「悲傷」之外，也是「沒有藉口」、「不可迴避」的。Leo幾乎直接造成了Remi的死亡。從前電影中那句萬能魔咒般、只要用了就能減輕大半負罪感的「這不是你的錯，孩子」，在《親陌》里完全失效。我相信不僅是Remi的母親無法把這句話講出口，Leo自己也無法如此簡單地寬恕自己。如果說一開始Leo加入冰球隊有「證明自己的男子漢氣概」的目的在，那麼Remi走後，Leo仍堅持打冰球，一方面是試圖用運動來麻痺自己，另一方面是在冰球運動的暴力與疼痛中「贖罪」，「贖」自己對Remi不可饒恕的、不可迴避的罪過。直到最後摔斷手臂，Leo才肯真正地大哭一場。但是放下「罪惡感」是不可能的，這也是為什麼在結尾時，Remi母親得知真相後，在樹林中尋找逃走的Leo，Leo哭著出現時，手中拿著一個防身用的粗大樹枝⋯⋯

因此即使影片結束，Leo都無法釋懷自己的罪過：Remi的死，已經在他青春的靈魂中刻下深深的、不可抹煞的印記。

2023.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