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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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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蒙古绥远之旅:前言

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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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这个词让我十分着迷,这并不完全来自他们独特而富有魅力的民族文化,而更多是一种抽象的东西

蒙古这个词让我十分着迷,这并不完全来自他们独特而富有魅力的民族文化,而更多是一种抽象的东西,就如同中国古代文人遇到挫败失落的时候总会向往田园山野,但这种田园山野并不是纯粹荒无人烟的大自然,而是作为现实社会的对立面,可以提供另一种生活方式与发展可能性的幻想,蒙古对我来说就是这样一种意象,在我的脑海中是我所抗拒的现实生活的对立面,而我希望在旅途中找寻和验证它。

我之前几年里曾经走访过几处泛蒙古世界的历史遗迹,包括在北京元大都仅存的几处城墙和建筑旧址,伊宁的东察合台汗国君主吐虎鲁克·铁木尔汗陵墓,伊朗大不里士、马拉盖和苏丹尼耶的伊尔汗国遗迹,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罕的帖木儿帝国遗迹等等,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我还找到了伊尔汗国君主阿八哈的遗孀、东罗马皇帝米海尔八世的女儿玛利亚公主回到故乡之后隐居的蒙古圣玛利亚教堂,是我去过的现存与蒙古有一点点关联的最西边的地点。

这些历史遗迹非常令我兴奋,但遗憾的是,大部分城市已经很难看到历史上蒙古统治时期的形态,地面建筑中和蒙古相关的基本只有陵墓,而且很多在文化层面上已经完全波斯化或者突厥化。这些探寻全部围绕着蒙古世界的外围部分,而没有进入蒙古国和中国、俄罗斯的蒙古民族地区,我觉得是时候往里更深入一层了。

带着历史书去实地旅行是重新认识蒙古最好的方式,如果没有超越时间的幻想,今天很多旅途都会被小学联欢会一样的气氛包围,就是我童年记忆中夸张的表演、塑料感的亮闪闪装饰、廉价的零食与碳酸饮料,让人们在最短的时间内露出教学楼走廊宣传栏里标准的灿烂笑容。成年人的兴奋体验是很复杂的,并不只是肉体愉悦一种来源,有时候一些强烈的观感落差,甚至愤怒、悲伤、罪恶、痛苦都会带来兴奋。带着历史书旅行会给人一种时间维度的开阔,与蒙古这个词在空间维度的开阔意象形成呼应关联,无论那里现在有什么,甚至什么都没有,都能让我感到兴奋。

今天中国官方对于蒙古地区的历史叙事和文化宣传令人困惑,从元朝开始汉族知识分子反复辩论研究这个问题,草原与汉地的关系,元朝与中国的关系,再到新中国建立后的民族区域自治政策以及在当下的发展方向,蒙古族曾经统治中国全域作为一个王朝存在于中国历史中,如今又有独立民族国家和大量境外人口,这一点在中国境内少数民族中是唯一的。

我的这次内蒙古绥远之旅包含三座城市:呼和浩特、包头与鄂尔多斯,呼和浩特可以说是蒙古统治在东亚地区最后的辉煌之地,这是一座据称仿照蒙古人失去的大都而建起的城,包头曾是汉地与蒙古商贸交流最繁荣的地点,历史上水陆码头与建国后钢铁雄心的结合,鄂尔多斯既是古典的成吉思汗陵墓所在地,又是新时代房地产狂热发展的最好见证。

呼包鄂地区在内蒙古自治区中并不是蒙古族比例很高的地方,如果想看到更纯粹的蒙古民族文化还是要去草原旗上,呼包鄂地区在1914年到1954年这40年里被称为绥远,先是绥远特别区1928年改为绥远省,在历史传统与政治划分中这里都是蒙古文化与中华文化的交汇地带,这更符合我追求的从边缘往内一层行走,以及对意象中的蒙古世界的寻找。

历史上的蒙古帝国不仅仅是蒙古民族文化,而是蒙古主导下的多元化,蒙古帝国时期欧亚大陆进行了古典时代最大规模的跨区域文化流动,所以当我试图找寻蒙古世界遗迹的时候,我的目光首先投向的一定不是今天的草原,而是历史上蒙古人建立的多族群混居的城市。

同时,呼和浩特、包头与鄂尔多斯三座城市的形态都是双子城,但又反映出不同历史时期的不同状态,呼和浩特的双子形态归化城与绥远城出现在明清时期,在上世纪后半段经历了城区改造,如今已经基本融合在一起。包头的双子形态东河与昆都仑出现于建国之后1950年代大建设,如今只能算半融合状态。鄂尔多斯的双子形态东胜与康巴什出现于千禧年后房地产兴盛期,如今两片城区依然相对独立。

我在去年年底的中朝边境之旅中曾提到过,作为东北人,一些短视频文旅内容中被描述成“边境异域”的朝鲜民族地区在我眼里并不陌生,但理性上在我去实地旅行之前,我对朝鲜民族的历史与文化又缺乏了解,像是在隔壁住了许久的邻居,虽然天天见面打招呼,好像很熟悉,但从没认真了解过他的过往经历。

历史上东蒙四盟曾经是东北地区的一部分,我在2017年探访中东铁路时曾经去过呼伦贝尔,除了海拉尔火车站的蒙古包造型之外,我从未在感性上认为那里是内蒙古,很难和黑龙江有所区分,吉林著名的查干湖在蒙古族自治县,我外公的故乡辽宁彰武县隔着一条柳河就是内蒙古通辽的库伦旗和科尔沁左翼后旗,靠近东三省的通辽与赤峰是内蒙古自治区蒙古族比例最高的地方,我想很多东北人在感性上对蒙古并不陌生。

但这种距离与朝鲜族相比又有所差异,朝鲜族在很多城市都有聚居街区,餐饮娱乐是他们参与的重要行业,跨族群交流更多也更亲近,而蒙古族总会让我感觉有点遥远,虽然他们曾经统治过整个中国,而我现在生活的北京就是他们统治时期的首都。这种感性与理性对应的陌生与熟悉交织的感觉引领我去探访这三座城,了解当地的历史文化与今天的生活状态。

在旅途中我一直思考究竟什么是蒙古,蒙古民族、蒙古帝国与蒙古文化的关系,或许我期待找寻的不是蒙古民族文化,而是对繁荣的跨区域跨族群交流与多元的文化信仰的向往。有点像一些古代文学中,作者把远方某个地方描述的非常美好,其实他从没去过也不了解,是把自己现实所在社会的对立面寄托在远方,我的第一站呼和浩特离北京只有两个多小时,我想去看看那里能不能容纳我的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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