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谈鲁迅
我和朋友谈起,陈丹青是懂鲁迅的(《鲁迅与死亡》、《笑谈大先生》等)。陈丹青很清楚:鲁迅等人在当时,是攻击社会的亡命之徒;在如今,是空洞的符号。不过,陈循此踪迹,以为瞿秋白和鲁迅的友谊也蒙了革命的油漆,这点我并不同意。
仅以现今老生常谈的鲁迅的黑暗面为例,瞿氏先已洞悉。瞿于《〈鲁迅杂感集〉序言》中写明了鲁迅反虚伪的叛逆和孤独及寂寞。瞿序言题头所引的语句,是鲁迅的《坟》:“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我们知道,1968年夏济安先生的书名亦源于此。瞿仅凭此序言,即无愧于鲁“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评价。
正如钱理群先生指出的(《「鲁迅」与五四新文化运动》),鲁迅最初对《新青年》态度很冷淡,他早已看到铁屋的景象,知道即便唤醒,也是无用的。五四周年,他写道,“由仆观之,则于中国并无何种影响,仅是一时之现象而已。”(《致宋崇义》)
鲁迅专事讥讽的杂文,按他话说,是种喜剧,将无价值的东西撕破了给人看(《再论雷峰塔的倒掉》)。然而,社会不知道他在攻击,民众大多数不识字,不知道,因而攻击也是无聊的(《答有恒先生》)。鲁迅作文时感到发狂,神经瞀乱;作文后感到血迹淡漠了、字迹也将要淡漠,所以“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野草》)。
鲁迅到底是上了当,偏去要作绝望的抗战,最终归于虚无。所获“民族魂”不过空名,而鲜血仍复流淌,打断脊梁之后,还要挫骨扬灰。他和瞿的友谊未蒙油漆,蒙上油漆的仅他本人而已。
教材删减鲁文事,想当然耳。“革命文学家风起云涌的所在,其实是并没有革命的。”(《革命文学》)既已朝着革命的道路行进,那么,当然不需要甚么革命文学家。或谓鲁迅过时云云,我何尝不希望其作品从速过时,尽快过时。
在灵魂安静之后,血液还要流过许多年代。
——顾城《设计重逢》,198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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