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的作家梦
我姐夫自费出了两本书,一早我姐发在群里,大家有口无心,点赞的点赞,加油的加油,热闹了一番。
我虽然对姐夫的文字没什么期待,但我祝贺的心意肯定是最真诚的。因为我自己也算个文学中年,从小也有作家梦,虽然那时候并不清楚作家是怎么一回事,大概只是觉得自己的作文和名字一道印成铅字很有面子而已。我肯定给什么报纸杂志还有后来的文学网站投过稿,无一例外石沉大海,后来这梦就渐渐醒了。再后来也写日记、写BBS、写博客,但都和那梦不沾边了。要到很久以后,来了matters,看到很多写得很好的人,也看到一些真的有作品印成铅字的作家也在这里写,才又一次觉得,作家离我这样的普通人,好像也没以前想像的那么远,尤其是在自由社会。不然你看我那时候狗胆包天,说自己长大了要写小说呢。只是很可惜,一直长不大,心又一次渐渐冷了。但也还没死。
我姐夫是根红苗正那种人,农村孩子,家里老大,年轻时当兵,中年转业成了公务员,做的宣传工作,打心眼里相信宏大叙事,家国情怀。有一次,他看了我发在马特市的《回乡记》,叹口气,一边递还我手机一边悠悠地说,写的是不错,但在这个时代,是不是过于丧了?不过他自此可能引我以为“文友”,很有些客气。他也会发他写在word上的文章给我看,当然,我比他善于撒谎,嘴里是要说好的,“但是”却是没有的。
严歌苓在《米拉蒂》中塑造的人物老米,是个画家,当过右派,经过文革,有次画了一幅画,得了大奖,但他自己很痛苦,深以为耻。因为他画成后突然意识到,那幅画的人物表现方式,已经深深地浸染了连他自己都没能意识到的人家灌输给他的他一直抵抗着的某种八股画法。
但大概对于从未能跳出自己生长的环境,因而对一切深信不疑的人来说,写下那种信仰,也是人生的表达吧。我尊重表达,甚于尊重沉默。
我说恭喜姐夫梦想达成,以后就是作家了。他回,马上就真坐家了。我姐夫快退休了,他对于退休,有种不甘。上次我问他退休了干什么,他说要找其它工作。我说你那么喜欢写字,在家里好好写自己的生平多好。六十年人生,该有很多东西可写。他笑笑,说感觉自己还能工作。
我姐说,确实是梦想,点灯熬油费了多少神,终于出出来了。我说别人家老头梦想是带孙子,你家老头最洋气。
我姐说你也应该出,写那么好。我说我那本事不行,写一千字,得被审查掉五百,剩下五百残躯,千疮百孔,还怎么看。三姐插话,老弟应该去国外出,中国不行,很多平台,挣钱要说成“挣米”,“疫情”也不能提,要讲“口罩”,不知道什么意思。
于是我们那很久才有一次的家庭聊天就终止于我的回复:畸形社会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