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最后随记02
前两天在一次分享会上阿榕哥说,人和人永远无法完全理解,这件事也许让人绝望,但其实也意味着你永远可以去了解一个人,不论你们多熟悉,那个人也永远有什么是会让你觉得,「哦,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经历」,的部分。我深以为然,爱人是我们在这世间不竭的泉源,无尽的矿藏。
今天在家做饭,等友人到访吃一顿便饭。正值奥运,遂看赛事直播。友和我同样是高个女孩,我感慨真是好一阵没有和人平视着说话了,友笑到跺脚,表示同意。
可能因为在看奥运,于是很自然聊起了体育活动,也就很自然聊到了我们小时候同样作为校队成员的经历。
回头想想,做“体育生”,一边练体育一边上课的学生,实在是太苦的事,和朋友交换经历的时候我们都止不住地摇头尖叫。我们都说,这苦都没法和别人说,我爱写作,她做文案,已是比较擅长表达的人,但也没法和没当过体育生的人说出那有多苦,因为那是太纯粹的苦。
当了好几年体育生,早晨提早到学校,训练,晚上放学了留下来,训练,寒暑假每天到学校,训练。
那几年里身体每时每刻都在酸痛疲惫。
练体能跑圈,我们共同的噩梦就是循环冲刺跑,即校队所有人列成长队,以一个本就不慢的基础速度跑,队尾的人要冲刺到队首,循环往复。对我来说是无间炼狱,跟上基础速度就已经很累,但冲刺没完没了,别的同学从身侧跑过,你永远会再次到队尾。
而我体弱,天生力量差,因为打不了身体对抗而每天被要求加练几组力量练习。别的同学可以自由练习,在场上打球的时候,我则两个脚后跟分别踩着一片杠铃片,扛着杠铃深蹲。仍能回忆起铁杠压在后颈的骨骼处的触感,仍能回忆起浑身肌肉撕裂一样的疼痛,但训练就是这样每天每天循环往复,肌肉的增长就是在体内撕裂出无数微小的创口再愈合。
还有更多痛,每天都在受伤,我的膝盖至今还有没消完的磕烂的疤。学校的篮球场是水泥地,摔倒了擦伤,一整片一整片地往外渗血。被飞速的篮球砸到手指是家常便饭,会肿得像个小萝卜,所以我们都把这种伤叫做「吃萝卜」,然而吃了好几个萝卜,还是要捏笔写很多作业。关节也容易扭伤,肋骨和胸口处在身体对抗时也容易被肘击。
还有无数的微妙的心理压力。
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头脑快,运球好,所以打控球后卫,但是身体素质差,投篮也不准,所以一直是替补席。会有很多怨恨和委屈,一种败犬的滋味,明明我一点都没有少练,明明我也吃了那么多苦,休息时间我都在打球,但别人就是比我更天才,就是更快,更强壮,更准,更凶狠。
真打进市级联赛的时候,我只上场过一次,搞砸了,砸得一塌糊涂。我们比分领先,但首发的控卫脚扭伤了。教练喊我上场,我触电一样从座位上弹起来,迅速活动了一下身体就到场上,裁判从界外向我发来球。我拿到球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盯着我,我不由地呆滞住了,个子高大的球员,张大四肢在场上争抢着空间,对方的球员来防守,我的队友在伸手要球,场地两侧是对方学校的学生,歇斯底里但整齐划一地为对方加油,其它替补球员坐在场地两侧看着我,教练好像向我喊着什么,听不清,硕大的计分数字,红蓝色,黑体,眼里的一切像延时摄影一样拖着光影模糊了起来。我慌乱之下传球给了中锋,出手的时候就知道那位置不好接,果然被断了,教练在我背后骂说这传的是什么。最后这场比赛慌慌乱乱地打完,虽然没输,但我打得很差。然后从此都对竞争性质的比赛无比紧张。可能这也是后来我不再看赛事的原因吧。
友说,动能守恒,人这一生的运动量大概是固定的,人生前段我们运动得太狠,所以现在都躺下不动了。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体育这件事在这里也染上本土特色,一定要变成苦来吃才行,其实明明篮球是很好玩的运动啊。
但是好难得,好幸运,能有一位这样可以共振生命经验的朋友。
愿我们以后多享乐少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