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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補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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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兵回憶】我看到參謀總長羅本立上將的背影

何補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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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乎挖海沙也變成一件偷偷摸摸的「夜襲」行動。 在幾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連上的班長帶了一隊人馬,搭乘相熟的計程車深夜往返奔波,終於搞定了足夠份量的海沙,可以蓋出漂亮的海沙屋供總長「御覽」!

我在馬祖服役遇過兩任司令官,前一個是被基層阿兵哥稱為「摧殘萬物生靈」的崔萬靈將軍;後一位則是日後榮任國安局局長的薛石民將軍。

初到南竿島時,全島正籠罩在摧殘萬物生靈的冬日景象裡,我到的第一個單位是馬防部西守旅步七營步三連。某日傍晚,我站在連集合場,朝依坡而建的步三連望去,一種「山寨」的感覺油然而生。

且說當年步三連的浴室吧!一如我們小時候軍教片的場景,那是一個沒有隔間的大水池,每個人自已用臉盆打水洗澡,池裡只有冷水;熱水則裝在一個巨大的橘色塑膠桶裡,熱水器在浴室右上方的山坡上,由硬塑膠管穿過氣窗接熱水到桶中使用。

這個稱作「熱水器」的東西,其實只是一個舊的圓形油桶,放倒之後架起來,在上方挖一個長方形的洞,可以倒水進去,下方則燒柴火加熱煮水。

每到傍晚,連上新兵的日常工作就是要到附近的樹林中去撿柴,準備晚上燒開水給全連的弟兄洗澡。

有一次連長的傳令兵在「顧柴火」,我蹲過去跟他聊聊天,只見他從廚房幹了二根香腸,一面燒水一面烤香腸,不時有弟兄跑過來,如果是老兵就可以分食一口。

這個「油桶熱水器」燒出來的水是淡黃色的,我想可能是油桶的鐵鏽所造成,不過熱水倒是沒有什麼奇怪的味道,洗起來很舒服。

彼時所見,這個連隊除了早上跑步,晚點名操體能,表定偶有的打靶、核生化訓練之外,平日幾乎沒有任何軍事訓練,別說刺槍術這種高級教練,就連基本教練也無。每天不是在拔草、撿柴,就是修門、修牆壁、釘椅子、刷油漆。每個士官或老兵領幾個人各自幹活之後,連上幾乎就沒有人了。

我這個「見習輔導長」每日閒閒(彼時正牌的輔導長仍未調動,只是返台受訓,全旅連隊亦不缺輔導長,因此我是「冗員」),今天看人拿木條釘釘椅子,明天看人自已釘模子,再抄砂攪水泥做做空心磚,日子晃悠晃悠,頗有山中無日月之感。

步三連的冬日向晚,綠鬱森冷,一眼望去只見燒洗澡水的火焰橘紅閃動,溫暖而頗富生趣,弟兄們行來走去的人影像極了一群討生活要口飯吃的工蟻。

「這那個是軍營,是個山寨吧!」彼時我的心中晃過了這句話,卻是頗感溫馨。

又過了一段時日,傳說參謀總長羅本立上將要來視察,大家都傳言摧殘萬物生靈的崔萬靈司令官是「羅系將領」,更不堪的傳言則是羅系將領都是貪成一掛的。後來羅本立總長下台,崔司令官隨即「榮退」,不知是否為巧合?但島上官兵就更有的說嘴了。

總之,總長要來,司令官不好好表現是不行的。

當時崔司令官的政績之一,就是新建了一座油桶的儲存場。好死不死這座儲存場就蓋在七營三連的旁邊,和連部分居小山丘的兩側,而路就開在小山丘的崚線上。如果羅總長看完油桶儲存場後,一時興起走下步三連瞧瞧。那麼,七營三連這些破爛的營舍,燒柴的油桶,能見人嗎? 當然不能!

為了避免「意外」發生,七營三連幾乎是立刻就多了一台大圓桶狀的電熱水器,而那個曾讓我心頭溫暖的燒柴油桶也就不知被丟到那去了!

這台電熱水器初到之時,引來頗多怨言。因為他燒一桶子熱水需費時三、四十分鐘,而那一桶的容量並不足以供應全連洗澡,所以洗澡只好分批等待。不像昔日燒柴火的油桶,一直加水燒水,熱水便源源不絕。

但一旦使用習慣之後,這種怨言便慢慢平息。我想新兵們可能更樂於等待洗澡,而非去負責撿柴燒水吧!

為七營三連換個電熱水器,對司令部而言是舉手之勞。但營舍的修繕可就傷腦筋了,在軍中,這種事不假他人之手,都要連上的弟兄自已完成。

修繕營舍用的水泥、油漆、磁磚等,司令部專案由工兵那兒撥了一批。但攪拌混凝土用的沙子,就得自已想辦法。

南竿是個小島,沒有河流,更沒有河沙。沙子在島上是很貴的「進口貨」,以連隊的行政事務費可真是買不起那許多。因此,向來的作法便是去挖海沙來充數,蓋蓋海沙屋,反正這些營舍都只有一層樓,一時三刻,至少在退伍之前,海沙屋應無倒塌之虞。

那個挖海沙的地方,在軍法處下方,有二個步兵連的士兵把守,平日只要打個招呼就可以去挖沙。但自從調來一位馬祖當地出身的軍法官後,愛鄉愛土的他十分痛恨軍中偷挖海沙破壞沙灘的惡行,萬一被他逮到可是大大不妙。當兵的人,誰敢招惹軍法官呢?

於是乎挖海沙也變成一件偷偷摸摸的「夜襲」行動。

在幾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連上的班長帶了一隊人馬,搭乘相熟的計程車深夜往返奔波,終於搞定了足夠份量的海沙,可以蓋出漂亮的海沙屋供總長「御覽」!

就在這件事如火如荼進行的期間,我這個冗員的工作也有了變化,旅長把我拉回旅部擔任「趙老師」,也就是心理輔導員。至此,暫別我在七營三連那間「半穴居」的臥室,料不到的是我後來就沒再歸建了,此是後話不提。

趙老師的工作就是走訪各連隊查訪有無不當管教、老兵欺負新兵、官兵適應不良等問題,可以和士兵直接對談,有問題也可以直接面報旅長。

司令部的趙老師是一位四十六期的預官學長,更是威風。他騎著一部軍用機車在島上暢行無阻,任何連隊的衛兵都不可以攔他,他老兄騎車呼嘯過營門,也是從來不下車登記的。

旅部的趙老師雖然無法如此「軍容壯盛」,只能用走路、搭公車的走訪基層連隊,但出入營區的自由是一樣的。

那是一段美好的時光,我每日走訪西守旅各個營區及海防據點,在小路鑽來繞去,以健行、看風景為樂。偶爾摸魚去吃個點心、泡個圖書館,對我而言是十分適性的工作。

因為我喜歡出去逛,一個月可以把全旅的據點走上兩、三輪,工作績效自然比之前那些分身乏術的兼職趙老師來的好的多,為此居然頗獲我們那位作風嚴厲的旅長另眼相待。

而那位正牌的七營三連「官預」輔導長(所謂「官預」,就是義務役「簽下去」的「志願役」,延長服役年限,基本可以當到中尉,「預官」則一律是少尉),因為搞了一些烏龍,而且有幾次應對不得體,所以旅長、副旅長及政戰處長對之印象極差。在我看來,其實這位官預學長人還不錯,並沒有那麼糟。

不妙的是,在羅本立總長訪視南竿期間,七營三連的連長又有非請假回台不可的事由,七營三連也沒有副連長。如此一來,能在連部坐鎮接受羅總長問話的人,就是那位完全不受旅長信任的輔導長了。

此時,克服萬難、誓死達成任務的國軍精神又被旅長、副旅長、政戰處長三人發揮的淋漓盡至,他們居然擬定了一個偷天換日的計劃。

在總長到訪當時,由政戰處長約見七營三連的輔導長「懇談」,做做心理輔導及生涯規劃;旅部幕僚則分派了一個打掃環境的公差給七營三連,叫值星官把全連的人都拉去出公差,留下一個空空蕩蕩的連,然後由本人冒充是七營三連的輔導長,伺機向總長面報崔司令官對弟兄們的諸多德政。

到了總長視察當日,一切照計劃進行,我和旅長站在七營三連的浴室前方緊張等候。旅長還指示我應該站在浴、廁的大門前,將去路擋住,只要介紹那台嶄新的熱水器就好了,最好不要讓總長走進去那間整修完畢仍然看來不怎麼樣的浴廁。

不料總長的行程走晚了些,帶人出公差的值星官收工又太早,當一隊出完公差、滿身塵灰、軍容不整兼吱吱喳喳的阿兵哥帶著下工的輕鬆心情晃回連上時,旅長氣的臉都綠了,當場把狀況外的值星官幹譙一番,再把一頭霧水的全連弟兄趕回去「加強環境整理」。

還好這一切發生當時,總長的座車還沒有到達現場。

在有點尷尬的等待氣氛中,總長一行人終於出現在小山坡的上方,到另一邊去看油桶儲存場;不久後,總長又出現在山坡崚線上的小路,卻頭也不回的上車走了,連一眼兒都沒瞧一瞧山坡下的七營三連。

望一眼羅本立上將瘦長的背影,我的頂替任務也畫下了句點。在回旅部的路上,我看見處長和正牌輔導長慢慢走回連上。我想,管他什麼總長,再過十分鐘,這蒙在鼓裡的七營三連,應該又是一幅熱鬧的山寨景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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