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连载】君子无义（一）
序
天底下的武者，最讲究的就是侠客精神。学校里是这样教的，爹妈们也是这样说的，社会上绝大部分人也是这么想的。等等，我为什么要说“绝大部分人”？
原来是因为现在我们面前就走来了一个和侠客精神背道而驰的家伙。穿衣非常不讲究，不着武者标配的长衫罩袍，而穿着年轻小孩们不知所谓的“时尚”奇装异服；样貌不难看，但是疏于打理导致看起来灰头土脸的，头发也十分呲歪。
你以为他只是疏于打理自己的外表？错了，他就连“道德”也败坏。每次有其他武者看不惯他一脸衰相，要对他发起挑战的时候，他总是在众人压力下满口答应，第二天就玩失踪，等挑战者离开之后又作没事人似的回来。要知道，怯战可以说是对武者来说最可耻的行为了。
当然，世上大部分人也不是什么正经武者，胆小的、吊儿郎当的大有人在，照样生活的好好的，别人看他们不顺眼，也顶多是心里嘀咕两句，不会当面嫌弃，但是这人就不一样，他作为一个正式的武者，却比普通人中最糟糕的地痞流氓还没有侠客精神，就很难不遭到大家的鄙视了。
如果你还是认为以上那些外表啊，道义啊都是虚的，证明不了什么，这家伙还有更多让你失望的地方。大家都知道他那个放纵他的师父从不吝惜给他零用钱，可每次他都要在酒店欠下一堆账，拖拖拉拉几个月结清，然后又赊下新账。
作为街角酒店的常客，酒客们也都认识他，也同样的讨厌他：酒蒙子们就比较单纯，不在乎什么赊账、侠客精神的，讨厌这小子是因为他不喝酒，只喝饮料。所以他们都——按酒客们的黑话说——“用下面的那个眼瞧他”。
总之你现在只要知道除了他的师父之外，几乎所有人都讨厌这小子就行了。所以，现在看到他晃晃悠悠走来的街角酒店老板就感到脑仁发疼。
“他妈的，李无义这小子他又来了。”老板不满的自言自语，放下手里正在擦的杯子。
李无义就是我们不受欢迎的主角的名字。据说他之前的名字是“守义”，“无义”是他在五年前离家出走之后自己改掉的。
“老板！给我搞一杯冰的神仙水，快快快，我今天心情好。“
说到无义的家族，李是很常见的姓，其中势力最大的就是众人皆知的江北李家，无义就是出自这一家。按他家里的权势及资源，无义本来可以成为一个极成功的武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五年前他义无反顾的离家出走，断绝了和李家的一切关系。如此不珍惜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条件，这令大家更讨厌他了。
老板对他自然是没有好气，“又来？今天说什么你都得把之前的账结了，否则我一滴马尿都不会卖给你。”
按照惯例，接下来无义会对老板死缠烂打，说一大堆好话和歪理，直到老板不胜其烦同意他赊账。可是今天就不一样，无义很爽快的丢下一袋子钱，钱袋碰的一声砸到桌面。
“这些应该够啦，多的你就当小费拿去吧，嘿嘿。”他对老板展现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老板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这小子在耍什么花招？他把那袋钱倒出来，仔细地一枚一枚检查，结果真的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不能轻易信任眼前的家伙，老板还是要谨慎的确认一下。
“这钱是正经来途的吗？我可不想不明不白就收了赃款。”
“什么话！”无义瞪大了眼睛，脖子猛地往前一伸，把老板吓得后退半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像是会偷会抢的那种人吗？这些钱都是比武堂堂正正得来的，没半点假。”
像啊，很像啊。老板心想。当然，他看无义激动，没敢直接说出来，只能阴阳怪气的呛他一下。“无义公子还需要和人比武？你师父给的零花钱不够用了？”
无义的师父在当地的名声也不好，这是理所应当的：徒弟是个混账，师父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去。而且他还很放纵无义做各种出格的事情，从不出手管教，反而给无义花不完的零用钱，让他到处去玩、浪。尽管无义的师父对他这样的好，无义却从不领情，言必称自己师父为“老头”，还热衷于在酒馆爆料各种他师傅的糗事，如此的不尊重师长，大家就更加更加的讨厌他了。
“我师父？什么师父。”无义突然提高了嗓门，“那老头已经被我干掉啦！”
登时，整个酒店的目光全都被无义吸引了过来。
第一章 弑师
无义的师父姓徐名太保，有稀少的白头发和一把滑稽的白胡子，拿着乙级武者执照的同时主业是个方士；他自称是徐福的后人，不过鉴于这样自称的人起码有两位数，徐太保身世的真实性并不能得到保证。至于他的来历，附近没什么人清楚：在大家的记忆中，似乎自他们来太子陵镇伊始，这个无亲无故的老光棍就在这里了，卖各种便宜的假药和昂贵的真药，及推销他自创的武学秘籍。
方士这种活计，一般是江湖油子或者没有正业可务的人在做，本身就是个挺卑贱的职业；说来也奇怪，人们生了什么怪病、遇到什么怪事难以自己解决，也不好意思麻烦缉事局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方士，可是私下里却还是看不起他们，是否有点违背侠客精神了呢。
以上是一些题外话，你只需要知道方士不是个正经活计，所以徐太保即使作为一个老人，人家也总是偷偷地瞧不起他，甚至称他是一个为老不尊的家伙，无义到来之后更甚，因为大家发现，这小子与这老小子简直是天造地设、蛇鼠一窝的一对。
自收了无义这个徒弟之后，人们发现徐太保就渐渐的快活起来。每当有人向他问起他的“不肖弟子”，老头儿总是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可是大家又能隐隐的看出来，他的心里是很为自己这个混账徒弟“骄傲”的。养出这样一个丢人的徒弟，还有功夫为他高兴，简直令人难以理解。于是众人就也渐渐的和疏远无义一样疏远徐太保。
但是，无论如何——无论师徒俩再招人讨厌，他们之间的感情可是很深厚。徐太保如何对待他的徒弟之前已经说过了，至于无义呢，他嘴上对他这个师父从不尊敬，大部分人也就以为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直到某天意外发生：有一次无义正在城里疯玩，突然听到东山头村——就是他师父住的地方——传来火讯，他立刻一改嬉皮笑脸，猛地起身跳上最近的房顶，飞檐走壁的赶了回去，有见识多的人说这是李家传下来的梯云纵。之前人们从未见过他展示在李家学的功夫，威逼也好利诱也罢，他就是不肯展示，可见无义有多么重视他这个师父了。后来火灾被扑灭，东山头的居民们包括徐太保都安然无恙，大家才见无义慢悠悠的回来，嘴里说着刚才是去抢救值钱的家产了。经过这次事，人们心里也都有了点数，无义只是嘴上对师父不敬，心里其实极关心他。
是啊，所以为什么无义说刚刚把自己的师父“干掉了”呢？酒店里所有听到无义刚才说话的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没喝酒的酒店老板最快反应过来。
“你两个想合伙诓我们，是不是。”
“就是啊，哪怕你说你刚刚发现你老妈是条狗，都比说你杀了自己师父更可信啊。哈哈……”
酒客之中有说话特别损的甚至开始嘲讽无义。当然，无义不会因为这么简单的恶意玩笑就生气，否则他就不是无义了。
“你们要我证明吗？可惜我没把那老家伙的头割下来，拿着太沉了，不过我有这个……”无义从腰间拿出一个东西，是个锃亮的葫芦，上头雕着一些莫名其妙的雕文，葫芦口上用红绳系着一个精美的结。
老板一看到葫芦，脸色就有点变了。葫芦本身就是个普通葫芦，特殊是特殊在他是徐太保常年带在身上的“护身符”，每次有人问及，他就煞有介事的说里面装着他的“命”，不知是真是假，反正一般人连碰一下都不允许，就算是能碰的无义，也不能把它拿离身，现在离身了，老头子怕是真出了什么事。
有几个脑子清醒一点的人已经沉默不语了，喝高了的大部分酒客们还在起哄，老板赶紧拿起镇上唯二的一台座机电话-拨通了东山头村村委的电话。
“喂？杨哥吗？麻烦去下你们村徐太保家看看，就是那个方士老头……什么？”
沉默了两三秒，老板面色沉重的放下电话。这回大部分酒客都注意到了老板的脸色，哪怕是专心喝酒胡吹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的现在也不敢出声了。
无义摆出一副很委屈的表情：“你看，我说了你们都不信……”
按说发现了尸体再结合无义前面说的话，也不能完全证明人是他杀的，老人死于意外或者其他人之后被无义碰见爆了金币，甚至师徒两人联合导演一场闹剧都有可能，但无义平常给人们留下的印象就是完全能干得出杀自己师父还无动于衷这种事的人，于是他们现在完全相信是无义杀了他的师父了。
半晌，打破沉默的是镇上常去酒店厮混的乙级武者庄强，虽说乙级武者常被鄙视为“半拉武者”或者“冒牌武者”，但在太子陵镇这样的小地方，能出几个乙级武者就不错了，哪有功夫嫌弃“等级”。所以，庄强就算得上是这一块附近说一不二的几个角色之一，也是酒客当中的老大，平常最爱管闲事和打抱不平的也就是他；反正凭着魁梧的身材与一双铁拳，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不是。
“真死了？”
老板点头。庄强的脸色也阴沉下来。他腾的一下站起身，冲着无义怒吼：
“你这畜牲，都干了什么？”
“喂，我怎么了？我和老头正经比武的啊，他死了也不能怪我吧。”无义又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武者之间比试造成的伤亡不被追究责任”这条法律其实经常被滥用：如果比试在无人监督的情况下进行，就没人知道到底对方是不是接受了挑战，是比试还是谋杀。因此，无义就算谋杀了他的师父，由于二人都是正经注册的武者，他也完全可以用“比试”作借口逃脱法律的惩罚。生活在现实世界的观众朋友们也许觉得这法律太不合理，但不要忘了，在这个世界制定法律和掌握权力的都是武者，你就能理解为什么这么野蛮的法律能一直存在了。
言归正传，无义用法律作挡箭牌也不能起到什么辩解的效果，因为他刚刚“比试”而死的不是什么路人，是曾对他有大恩，一直爱护他的师父，还起到了反效果，令庄强更加愤怒了。
“你……”
庄强一时气的说不出来完整的话。与此同时，其他明白了刚刚发生事情的围观群众也愤怒地靠拢了过来，形成纯天然的包围圈，把无义团团围住。
无义也察觉到了意外，试图缓和气氛，“大家这是干啥呀？我就是来喝一杯的，不要这么热情嘛……”
没用，愤怒的人们不会那么容易的让他离开。这时间，庄强已经缓过气来，重重踏步到他面前，举起结实的拳头冲着无义，作出武者代表“挑战”的姿态。
“你今天哪儿都去不了，除非接受我的挑战，和我比武。”
“庄强大哥揍死他，揍死他呀，不要留情。”围观人群也起哄。他们不见得和庄强一样义愤填膺，不过更喜欢看热闹，既然今天在太子陵这无聊的小地方已经死一个人了，不如再多死一个人，让气氛更热闹。
这下，无义真的无处可逃了，上面是屋顶，下面是地板，前面是怒火冲天的庄强，左后右是围得水泄不通的群众，除非他变成气体从人缝里飘出去，可惜全天下就没有类似的武学；他只有接受挑战一条路了。
“那好吧，我打。但是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有屁快放。”庄强怀疑他又要耍什么花招。
“我希望能在庄强大哥你常练功的武术馆里打，分胜负之前不能有除我们两个之外的人看到。”
无义这么一说，看热闹的家伙们眼见要没得看，就不高兴了。
“李无义，你搞什么鬼？暗算杀了你师父还不够，还想靠暗算杀强哥吗？”
“不，不是呀。我是怕大家都在看着的时候，庄强大哥因为怕泄招故意留手，到时候我要是因为他留手赢了，那也赢得不体面呀。”
这话吃瓜群众听了没感觉，倒是戳到庄强的心坎上了，因为“泄招”这事儿，真的是只有武者懂。天底下大部分武者除了拜师学艺、自己偷学之外，几乎都有自创的绝招，有些强人能从自然事物和生活经历中直接悟出武学，不够强但有些天赋的可以把别家之学改编组合再运用，平庸一些的武者就只能把名门的招式改成自己顺手的技法，顺便更个名字，就成了自己独创的绝招了。
这样的招式庄强当然也有一些。不过既然是绝招，而且本质上是抄的别人家的功夫，他就不愿意在人前使用，被学去还好说，被隐藏的高手或者懂点的普通人瞎猫碰死耗子认出来-就是所谓的“泄招”，可就真的是丢大人了。只是如果不用这些绝招，他心里就没有底：无义这小子从来没正经的出手过，谁知道他的实力如何？好歹也是名家出来的子弟，正儿八经的乙级武者。万一自己像他说的那样，因为怕泄招留手输了怎么办？输给一个平时大家看不起的无耻浪荡小子，比泄招要丢人一万甚至十万倍呀。
谅他也搞不出什么鬼，不给看就不给看吧。庄强心里下了决定，于是他鼓足一口气——为的是让所有围观群众都听得清清楚楚——喊出了一句话：
“我同意你的条件！我们就在武术馆里比试，胜负未分之前，任何人不许进来。满意了吗？”
无义笑了。是他招牌性的笑容，灿烂又贱兮兮的，让你看了之后很想揍他一顿的那种，令庄强更加更加的想揍死他了。
“好，满意了。我们现在就去武术馆吧！”
作者：创伤后应激综合征
封面由 AI Midjourney 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