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島第一核電廠事故導致甲狀腺癌人數暴增？「過度診斷」的可能性

有鑒於歐盟將在近日發表「永續分類標準（Taxonomy Regulation）」，核能是否會被列入永續投資分類，成為各界關注的焦點。

對此，5名前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細川護熙、菅直人、鳩山由紀夫與村山富市）在上個月 27號發函給歐洲委員會，以福島第一核電廠事故為例，希望歐盟執委會不要將核能列為永續投資項目。

雖然歐盟本月 2號公佈的法案，已經正式將核能正式列為永續投資項目（詳情請見友站說說能源的貼文），但隨著這 5名前首相的信件內容日文版遭簡稱「原自連（原発ゼロ・自然エネルギー推進連盟）」的反核團體公布在網站上，信件內容引發爭議。

「很多孩子深受甲狀腺癌所苦」？

這 5名前日本首相在信中提到，他們在這 10年眼見福島發生未曾有過的悲劇及（輻射）污染，數 10萬人離開家鄉，廣大的農地和牧場遭到（輻射）污染，多到難以存放的污染水（＊編註：應該是「處理水」）至今還不斷增加，很多孩子深受甲狀腺癌所苦，損失了莫大的國家財富，希望在歐洲的各位不要重蹈覆徹。

上述這段話，最關鍵的問題在於「很多孩子深受甲狀腺癌所苦」這一句。

確實，福島縣在福島第一核電廠事故後，曾針對 2011年當時未滿 18歲的未成年人長期追蹤、檢測是否有出現甲狀腺癌的徵兆。至今有 266名孩童被診斷罹患甲狀腺癌，或有疑似甲狀腺癌的現象。

但聯合國以及福島縣的專家委員會早已表明，不能斷定甲狀腺癌和福島第一核電廠事故外洩的輻射線有關。這是因為這 266名被診斷出有（疑似）甲狀腺癌的孩童，很有可能是因為「過度診斷」才會篩出比一般狀況還要來得多的潛在患者。而且這段時間以來在福島縣實施的未成年甲狀腺癌全面普篩，也有醫學、研究倫理上的問題。

關於「處理水」和「污染水」的差異，請參考舊文〈福島第一核電廠的汙染處理水只能排到大海？一次搞懂含氚處理水是什麼〉及〈福島第一核電廠含氚處理水確定排放大海後的相關整理〉

福島第一核電廠事故後的全面篩檢

說起福島縣的未成年甲狀腺健檢，和車諾比事故有很大的關係。

在車諾比事故後，大家發現有很多兒童的甲狀腺功能異常，才注意到核電廠事故外洩出來的放射性碘的同位素，如果吸入體內很容易造成甲狀腺病變，而且未成年的影響特別明顯。

也因此，福島第一核電廠事故時也有釋出放射性碘的同位素，各界很擔心會影響到當地兒童的甲狀腺健康，所以就仿效前蘇聯的做法，在事故發生之後定期針對福島縣的未成年人實施甲狀腺超音波篩檢。

不過和車諾比事故時外洩出來的放射性碘的同位素的量相比，福島第一核電廠事故外洩的輻射量低很多，當時就預測即使針對福島縣未成年人實施普篩，可能也不會找到太多甲狀腺癌的案例。

早期發現的甲狀腺癌不一定需要治療

現在因為疫情關係，大家對於「大規模普篩」可能會造成的負面影響應該已經有點概念。

本來甲狀腺癌的篩檢都是，當事人可能出現了什麼樣的病徵，去醫院檢查之後，才會發現罹患甲狀腺癌。但當實施全面篩檢時，不管有沒有症狀都會被抓去做篩檢，就有可能會篩出「其實還沒有發病、沒有任何病徵，但卻檢驗出甲狀腺功能異常」的患者。

大家常常聽到「早期發現、早期治療」，但偏偏甲狀腺功能異常這種疾病，年輕時候出現，就算不特別治療，長大之後也有可能會自己好起來，對於當事人一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如果用COVID-19來比喻的話，無症狀感染者或是輕症患者，他其實只要休息一段時間就會好起來；如果不是確診者的接觸者，通常會被篩檢發現是確診者，都是因為當事人已經出現了症狀、需要治療，才會去篩檢。

同理，過去都是已經出現症狀、當事人需要治療，才會去醫院篩檢並發現是甲狀腺癌。如果是甲狀腺功能有異常，但沒有出現任何症狀，不會影響到當事人的生活，他沒事根本不會去醫院篩檢，然後發現自己甲狀腺有問題。

這就叫做「過度診斷（過剰診断）」：多做了原本不需要的精密檢驗，然後發現當事人身體狀況有一點異常，但偏偏這個異常可能不影響到當事人的健康或是生活。

甲狀腺癌「過度診斷」的問題

那甲狀腺癌的「過度診斷」有什麼問題？

1. 如果在沒有出現任何病徵的狀況下，提早發現兒童甲狀腺功能異常，就算醫生說「這可以再觀察一下，先不用治療」，當事人或是家人也可能會很擔心「小病變大病」。結果就是，為了原本可能會自己好轉的甲狀腺功能異常，做了原本不必要的手術。
2. 明明是為了要安撫福島縣民不安的心情，結果「過度診斷」卻造成更多人為了還不需要特別醫治的甲狀腺功能異常而感到擔心，這樣到底有沒有安撫到民眾不安的情緒？
3. 因為福島縣是在校園實施全面篩檢，誰確診、誰沒事，班上的同學大家都會知道，很有可能會導致患者被亂貼標籤，遭受沒有必要的社會汙名，成為人權問題。

再來是醫學、研究倫理的問題。

由於福島縣是針對高中生以下的學生進行全面篩檢，當時到底有沒有向學生、學生家長在事前做好完整的解說？到底沒有真的讓當事人有拒絕接收篩檢的權利？其實很大的問題。

曾負責福島縣甲狀腺檢測、現已離開福島醫學大學的內科醫師緑川早苗就指出，福島醫學大學雖然接受福島縣的委託協助篩檢，但當時福島醫學大學內部就一直有聲浪質疑，這麼做有問題，這有可能會變成「過度診斷」的狀況，在學校做檢驗也有強制要求學生篩檢的疑慮。但站在守護福島縣民健康的立場，福島醫學大學還是接了這個任務。

然而，第一次普篩發現有 116名學童（疑似）甲狀腺功能有問題，第二次普篩又驗出 71人。韓國首先在 2014年發表論文提出甲狀腺篩檢「過剩診斷」的問題，後來有越來越多外部聲浪質疑福島縣甲狀腺篩檢的問題。所以福島縣曾一度暫停實施，但又維持原做法繼續篩檢下去，原因是研究過程不適合中途改變檢查方式。

這也是福島縣針對未成年實施甲狀腺篩檢備受質疑的一點：這個篩檢到底是為了縣民好？還是為了做研究？如果是做研究的話，就會回到前面說的，檢驗前到底有沒有和當事人說明清楚？到底有沒有提供當事人拒絕檢測的權利？

福島縣的甲狀腺癌和輻射是否有關？

現階段福島縣的縣民健康調查檢討委員會發表的大規模篩檢結果都指出，無法確認篩檢出來的甲狀腺異常和輻射有關。聯合國輻射影響科學委員會（UNSCEAR）去年 3月公布的 2020年版調查結果也指出，福島縣內出現的甲狀腺癌和輻射無關。

此外，國際研究機構癌症機構（IARC）在 2018年曾提議，福島縣的甲狀腺篩檢應該要回歸常態，盡可能避免替無症狀者進行甲狀腺癌篩檢。如果是擔心曾暴露過 100–500mSv輻射劑量的人有比較高的可能性會發生甲狀腺癌，只要取得當事人同意，即便無症狀的人也可以篩檢。如果是輻射劑量沒有超過 100mSv，但有個人需求想要篩檢的話，也應該要提供篩檢管道。

值得留意的是，上個月 19號才有福島第一核電廠事故時還未成年，曾接受福島縣的大規模甲狀腺篩檢，確診後需要動手術的 6名當事人，向東京電力公司求償 6億1,600萬日圓。據信這是第一起因為甲狀腺癌向東電提告的例子。

政治人物接連抵制信件內容

目前福島縣知事內堀雅雄、現任環境大臣山口壯等人，都公開表明小泉純一郎等 5名前日本首相在信中提到「很多孩子深受甲狀腺癌所苦」這句不適當。

環境大臣山口壯指出，現在福島縣的縣民健康調查檢討委員會和聯合國輻射影響科學委員會（UNSCEAR）都判斷，福島縣實施的甲狀腺檢查結果，無法說是輻射造成的影響，信中「很多孩子深受甲狀腺癌所苦」這句很有可能會助長針對福島縣民的歧視或偏見。

福島縣知事內堀雅雄則強調，為了福島的復興，希望這 5位前日本首相可以基於科學見解，再對外發表資訊，如果要描述福島現狀時，也應該要加上福島縣的見解、專門機構或國際科學機關的資訊輔佐，才能客觀的陳述福島現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