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外婆
(这是一个多年前写的老故事!新到Matters,旧文先发发。)
一
这件事有点难讲,因为它是一件太小的事,我不知道如何开头比较好。我的外婆已经不在很多年了,但是这个小故事却因她而起,她就这样出现在了这个标题里。
一个人如果并非伟人,那关于他的记忆会存在在这世间多久呢?一代、两代、三代……应该很难再更长了。外婆只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大字不识却劳苦一生,她身体挺拔、心地极善,喜欢在田野里四处走走,和邻居打招呼。所以关于这一个普通的外婆的记忆,大多数都存在我妈的脑海里,我知道的和我记得的应该只是只言片语。
好在我妈是个奇女子,主要是她的脑洞和想法很清奇,比我还爱开玩笑,甚至有时我觉得我比她更像个成熟了的大人。妈妈有一点迷信,但毕竟是信仰唯物主义的人,她又有点儿矛盾——最后的结局就是,我妈信了托梦却不信鬼怪,信了佛寺却不执着于香火。至于那些她小时候亲眼见过的“鬼”,只被她当是很久远的故事,偶尔拿出来活跃气氛。
今年端午节,我们一家回到老家过节,也回了妈妈长大的老屋,也就是我外婆生前住的老房子里。一个院坝、一个堰塘、三间卧室,还有很少用到的阁楼。环绕着院子的有核桃树、栀子花、铁树;环绕着堰塘的则是梨树、芋头叶、杂草,以及那些春天才会冒出田埂的鱼腥草。
那天吃完午饭,一大家人老老少少坐在阴凉的卧室里,围成一圈、面面相觑,大家聊天。聊着聊着,突然飞进来一只蜂子,很大,可能是蚂蜂之类的吧,表姐叫了一声,准备去赶。我妈连忙说:
“不要打!说不定是你们外婆!”
我们哈哈笑了几声,然后确实没再去打它,因为听上去似乎有点儿道理……实际上我边笑边觉得这样说很荒谬,但忍不住去相信了。等人去世以后,对最记挂他的人来讲,落在他坟头的鸟可能是他,停在生前亲近的儿女床边的飞蛾可能是他,就连刚好的时辰里趴在墙角的壁虎也可能是他。即便离世已经六年,飞来窗前的蜂子也可能是他。好神奇的“中国式”迷信,但也好安慰人。
二
然后,就到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大概十天前,我们家冒出来了一只蟑螂,就藏在浴室外面的洗手间,我怎么也没找到它,更别说把他当场送走了。我妈反倒说我:“谁家没进过蟑螂!”,所以不赞同我当时继续去找它。结果第二天晚上,也就是毕业旅行前夜,我洗完澡正往房间走,结果亲眼看见那只蟑螂,油光水滑的蟑螂,紧贴着地面、甚至有些不紧不慢地溜进了我的卧室。
尽管头皮发麻、浑身不适,我还是关灯上床了——那都是因为我妈说蟑螂怕人,不会上床也不会攻击人。事实证明我没能睡着,并且对它制造的一切的声音都很敏感——它一会儿爬过垃圾袋,塑料震颤发出沙沙声;一会儿那几十只脚落在大理石的窗台上,轻轻的一声降落;一会儿竟然还爬上了就在床边的阅读灯,滑滑的灯罩让它根本无法站稳,发出金属滑动的声音!
半夜十二点,我终于受不了了,爬起来打开手机电筒,和当时正停在窗帘上的它进行了长达四十分钟的对峙——我不敢打它,它也不敢乱跑,场面十分尴尬,一个死局。后来我怎么睡着的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三
我发誓我以前是不害怕蟑螂的,遇见了还一定会追着它打。但是读了《变形记》(男主人公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甲虫,鉴于甲虫形态太多,我不自觉地把他想象成了一只蟑螂)之后,也许是因为卡夫卡写得太好,我不自觉地赋予了这个生物太多的心理活动……于是再次面对它的时候,我突然把它当作了像小说里一样有策略甚至有苦衷的人。
这就很可怕了,我居然认为它有策略破解我所计划的至少三种打死他的行动路径!于是就有了那四十分钟的僵持。
第三天一早,我出发去毕业旅行。快回家的某一天,我妈突然在微信里和我说她打死了那只蟑螂,并连用了三个大拇指表情。我敦实喜出望外,觉得我妈终于不鄙视,并且开始理解我的恐惧了!
对亲妈没有什么怀疑,今晚回家后我毫无防备地进浴室洗澡。谁知道放好洗面奶以后,一个黑影顺着墙根飞速溜过,我心态崩了。
当时已经裸体的我甚至出了一背的冷汗!我大喊她:
“妈妈!!怎么又来了一只蟑螂!”
我妈也“表现”得有点诧异,还好似在自言自语说,为什么蟑螂总是跟着我才会出现?我找了一圈,最后发现它回到了一开始的那个墙根,停在那一动不动。妈妈来了,把它打死了;冲下下水道的那一刻,我妈边笑边说:
“其实,我从没把你房间的那只打死过……”
如果我脑海里也有弹幕效果,那一定是飞过了十万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早该知道……”。偏偏这时候她还来了一句:
“你看它,在那不动,打它也不跑,说不定是你外婆!”
说实话这次我是真的无法感到安慰了——我绝对绝对不允许这种丑陋又恶心的东西是我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