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泉鏡花v.s.谷崎潤一郎的火鍋大戰Part II

又是谷崎潤一郎這不肖晚輩的各種爆料時間～此文收錄在《谷崎潤一郎隨筆集》當中的〈文壇往事〉的第三段，以下是該文的第一段譯文跟第三段。

第二段有點離題去談明治時期的歌舞伎兩大演員，尾上菊五郎跟市川團十郎，兩人併稱團菊，正好跟紅葉是同一年過世，以及他對夏目漱石的印象（穿著高級的大嶋紬材質的和服，乘坐人力車到青木堂前面，買以大學教授薪資來說很奢侈的煙草捲www），所以就跳過啦。

若要轉載還請註明出處，謝謝。

【若照原文分段可能會讀得很辛苦，所以我自行切成小段以方便讀者咀嚼了】

以前，德田秋聲老人曾對我說，「要是紅葉山人（尾崎紅葉）還在世的話，你應該會很得紅葉疼愛吧！」。紅葉過世是在明治36年，當時我才十八歲。而我開始寫作是在那之後的第七年，明治43年開始的。倘若紅葉還沒過世，恐怕我會去敲紅葉的門，一度成為其弟子也不一定。

但是我是否真能如秋聲所說的受紅葉喜愛，這一點我是半信半疑的。紅葉跟我一樣都是東京下町的孩子，話應該是能聊得來沒錯，但是也因為彼此都具有江戶人共有的弱點與缺陷，肯定會被毫不留情地看穿心思，然後被辛辣地痛罵一頓吧。

而且我跟紅葉不同的是，我並非始終都是以江戶之子之姿而活著的人。一方面既是江戶之子，另一方面也有不少反江戶的地方，搞不好會惹紅葉不高興而被趕出門，又或者我自己會逃出去也不一定。

秋聲老人說：「其實比起紅葉，我更尊敬幸田露伴，可是因為很怕露伴，所以才進紅葉的門下。」（譯：什麼跟什麼啦？！w）可是同樣是在紅葉門下，這一點泉鏡花就跟秋聲完全不同。那個人發自內心崇拜著紅葉。在紅葉死後，每天早上洗完臉之後早餐之前，必定在老師的照片前面行跪拜禮。也就是說，在〈婦系圖〉當中出現的真砂町的老師的原型，就是尾崎紅葉。

據說有一次秋聲說：「紅葉什麼的，並不是那麼偉大的作家。」結果，惹得在場坐著的鏡花勃然大怒、衝過去揍他。這故事是我從正好在現場的改造社社長山本實彥那裏聽來的。不過，我想的是：原來如此，如果是鏡花的話，這種事情確實不意外。我要是在紅葉門下，八成也會吃上鏡花這一記毆飛吧？
（譯：你還知道自己嘴賤會被揍啊？w）

鏡花跟我有年齡上的相當差距（譯：相差16歲），像他那樣具有舊時代氣息的作家，大概不會再有第二個了。明治時期說到「紅露」，也就是紅葉跟露伴這兩大作家的對立。對師父相當忠誠的鏡花，也因為這層關係，似乎對露伴也帶有微妙的敵意。某次，我無意間提到露伴的事情，結果雖然不太記得切確字眼，但鏡花不慎說了類似「那個打擊豪傑的男人」之意的話。當時我想著：原來鏡花對師父的偏袒到這種程度啊。

在京橋的大根河岸一帶，有一家鏡花特別喜歡的雞肉料理店，我跟鏡花、還有里見弴（1）、芥川龍之介曾經在那裡四人一起吃雞肉火鍋。

食慾旺盛、吃東西速度異常快速的我，平常圍著火鍋吃飯時有個壞習慣，就是等不及完全煮熟，就從旁邊東吃一點西吃一點。相對於此，相當介意衛生的鏡花則與我相反，若沒有完全煮熟的東西，絕不伸筷子去夾。所以，當我跟鏡花一同吃火鍋時，我會通通吃光，而鏡花則是完全抓不到空隙吃。
（譯：笑死！谷崎真是吃合菜絕對不能邀的損友第一名！）

因此，時不時吃過幾次這種虧、有了經驗後的鏡花，事前就會警告我：「喂你給我聽好！這是我要吃的，所以我要這樣做。」然後在火鍋裡放了分隔線。可是，一旦我聊天聊開之後，不小心又忘了，越過了界限把它剷平了。「啊！你，那個是！」等鏡花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這種時候，鏡花都會露出一種無以言對、傷腦筋又尷尬的表情。但也有我沒把它吃完的時候，這種時候他的臉又是一副難以言喻的怪表情，所以我有時會故意以惡作劇的心情把它通通吃掉。
（譯：有一種長輩請客就要負責把飯菜掃完的奇妙責任感。）

在這家雞肉料理店裡也發生過這件事：芥川龍之介注意到鏡花抱膝盤腿而坐 （2）。忍不住說：「沒有抱膝盤腿的江戶之子 （3） 這種東西吧？」眾所皆知，鏡花是金澤人，但是平常總愛表現出一副江戶之子的模樣。鏡花作為一介大作家這件事，我跟芥川都沒有異議，但是鏡花是與江戶之子相距甚遠之人的這件事，我跟芥川也沒有異議。

(1) 譯註：讀Don，中文維基誤寫讀音為「刁」，其實那是中文發音，非日文漢字發音。

(2) 譯註：原文寫成「抱き胡坐」，胡坐就是盤腿，抱き是擁抱。兩者加在一起，其實連日本人自己好像也不太確定，有人說可能是雙手抱膝而坐，也有人說可能是單膝立起來抱著，另一隻腳盤腿。

(3) 譯註：江戶之子（えどっこ、江戸っ児），本來是指在德川時期在江戶生長的居民，一般認為沒有超過三代都生長在江戶不能算是真正的江戶之子。後來用以指某種特定的行事風格，比方：愛虛榮、不拘小節、愛吹牛、重情義、獨來獨往、生活方式淺薄（不儲蓄、今朝有酒今朝醉之類）、倔強又容易吵架等等。

嗯，真的很不像鏡花，哈哈哈。

根據茂呂美耶的《江戶日本》描述，當時聚集在江戶城裡的通常是單身赴任的外地人，因此形成了如今看來非常有現代都市風格，既豪爽又享樂主義的生活方式，比方經常搬家、只租房子不買房子、也經常外食等等。這部分其實也能看出跟「江戶之子」的概念有相近之處，雖然不是專門談江戶之子的書，但以一窺江戶時代風情來說，值得推薦。

關於泉鏡花揍德田秋聲的事情，日本維基上寫的是說：

改造社社長山本為了出版「円本」（えんぽん）（當時關東大地震後出版業蕭條，改造社幾乎破產，社長下豪賭，推出預約制的《現代日本文學全集》，總共63卷，一個月寄送一本，一本售價1圓，故稱円本）去拜訪秋聲，結束後剛好說了句：「等下我要去鏡花那裡。」結果秋聲開玩笑說：「因為鏡花吃太多和菓子，胃壞掉而死了。」所以才惹鏡花勃然大怒。

可是，也有人說是因為秋聲在紅葉喪禮上開了這個玩笑，所以才被揍。但這些說法跟谷崎潤一郎的說法不同，整個事件究竟如何，可能得再花時間找找了。

但可以確定的是，泉鏡花跟德田秋聲這組師兄弟似乎處得不是很好，這個愛恨糾葛可能得另開一文來寫了～敬請期待。: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