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應

我來講一個故事，一個不知所措的故事，並不精彩。你不要怪我，生命那麼多線頭交織，很複雜，但老實說並不那麼精采。

彼時的我只有17歲，那是搞不清楚自己是誰的年紀。每天晚上打了夜班的工，再去打大夜班的工。天亮回住處關門都小心，租屋處的小木門不牢靠，搖搖擺擺吱吱呀呀，總似隨時會掉下來。

有個同年紀的女孩常來店裡找我聊天，聊些什麼也不記得了，總是天南地北不著邊際地聊。反正解無聊也不影響工作，我也常偷拿店裡的茶葉蛋簽了報廢請她吃。某天她突然說有件事情想跟我說，我一邊拖著地，一邊請她直說無妨，連頭都沒有回。她堅持，很堅持要我放下拖把，轉身好好看著她。

我有點訝異，轉過身看著她，手裡還抓著拖把。

她的臉脹得很紅，像急得要哭的那種紅。但不是哭，她笑著：

「我要告訴你，我很喜歡你喔！」

然後在櫃台上丟了一封信，掩著臉叮咚開店門，飛奔而去。我愣在原地許久，才走過去拿起信打開，裡面有她一張照片，寫滿告白的顫抖。

你不要懷疑，我當然知道是顫抖的。我寫給另一個女孩的信上，字跡也是這樣的。

之後幾天，我上班都怕她出現，老望向落地窗外，但沒有，她沒有來。又過了幾天，下班回到住處，正要拉開住處的小木門，這次不牢靠的小木門不搖擺吱呀，它卡著。我在用力與不用力之間尷尬，生怕一出力就把門拽了下來。

「嘿！」身後有人出聲，回頭看到是女孩對我笑。她穿著長洋裝，應該是打扮了。我愣了一下，急忙拽開木門，不等門全開就閃進屋裡，又急急把門關上。門驚嚇地搖擺，然後吱呀晃動著喘息。我喘著看著喘著的門，知道她站在門板另一邊，她會說什麼？我該怎麼辦？

她卻什麼也沒有說，幾秒鐘之後，門板後響起哭聲，強忍著、咬著唇的哭聲緊緊撕扯著傳來，像這不牢靠的門板在對我哭......不知道她哭了多久，也不知道我站了多久。然後，天亮了，哭聲也停了。

那天上午我猛打瞌睡，夢裡我老聽見門板後的哭聲，那樣撕扯、那樣錯愕、那樣後悔……氣得數學老師拿粉筆扔在我臉上。夢裡夢外，我都還是無言以對。

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

嗯﹐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我上了大學，過著與一般大學生沒有兩樣的日子。談了戀愛，失戀了，又談戀愛，又失戀了。我在別人的生命中來來去去，別人也在我的生命中來來去去，但始終沒有再見過那個女孩。只剩下一張照片、一封信，證明她曾經出現過。

那個夜晚她的哭聲，說著什麼呢？我不知道。我始終覺得困惑，發生的一切這麼不真實，像聽說的別人的故事，記憶如此虛幻，如此空白，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樣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