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离焦虑无处不在(七日书 day6)
我很少主动结束一段关系,每次谈恋爱,都是对方先提的分手。然而,我也很少困扰于失恋的痛苦。上次前女友提分手,我哭了一个晚上,就再没为她难过了。
我们前前后后交往了两年左右。正是因为相处了很久,导致一分开,连生活习惯都被迫发生明显的改变。所以,我痛哭时,就告诉自己,自己只是还没适应这种生活习惯上的改变;等到适应了,也就不会伤心了。我好无情!
在成长过程中,我总是被迫无情。刚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父母离婚。母亲说要离开我生活,我不停追问她原因,她没有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分开。母亲把家门钥匙交给我们的那一天,我哭了好久。对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孩来说,这打击太大了。
但是,我从中学到了两件事:1. 任何分离的痛苦,跟与母亲分离比起来,都不值一提。2. 不要追问感情的原因,不要挽留,当一个人下定决心结束一段关系,他不会在意自己的决定所带来的后果。
想通这两点,到目前为止的人生,我就没再遭遇过特别重大的情感危机。
自己有刻骨铭心的亲身经历,加上之前又读过孙隆基和武志红的一些书,导致我很喜欢从“分离焦虑”的角度去看待中国文化中的一些现象。
这个国家的人大多有很强的分离焦虑。很多时候,我们不是在主导关系,而是反过来被关系主导。有时,明明这段关系已经不让人快乐了,就是不愿切断,亲情就是典型的例子,最能束缚中国人。春运的时候,火车票价涨得再高也要回家过年。还有大大小小各种跟家人团聚的节日,在这方面,估计没有比中国人做得更绝的了。
中文的语言也很有意思。例如“军民鱼水情”。什么叫“鱼水情”?我们说“鱼水之欢”,是很亲密的人之间才有的感情,是极其私人的感情。为什么要用这种感情去形容军队和人民这种公共的关系呢?再比如“我把党来比母亲”,就更夸张了。共产党自毛泽东上台以来一以贯之的方针就是坚持这种和人民“套近乎”的宣传方式。把公共关系换成私人关系、亲子关系,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用儒家的那套道德标准来控制人民了。这种宣传话术的本质,在我看来,就是利用了中国人的分离焦虑。什么国仇家恨,什么民族自豪,那么多人不愿共产党倒台,一再容忍他们做的那些恶心事,因为他们怕和母亲分离啊。正如朱镕基所说,哪有母亲不打孩子!
类似的琐碎的例子还有很多。例如有些人动不动就说“陪伴我们走过青春”的某某某,这种表达如果直译成英文,老外绝对看不懂。拜托,没有那么多人“陪伴”我们走过青春,我高中喜欢听周杰伦的歌,但周杰伦没有“陪伴”我,他陪伴的是昆凌!
越是要构建这种虚假的亲密关系,就越容易陷入分离焦虑。反过来说,宣传和营销大多是在利用我们对这种虚假亲密关系的渴望,从而利用我们的分离焦虑。除了共产党,还有商家的各种周年庆活动,好像在提醒你,都那么久的老朋友了,来光顾一下,赏个脸呗!再有肥皂剧,一季播完又一季,永不完结。动画片《恶搞之家》的主创团队有一次决定用一个新角色替换剧集中的常驻角色狗子Brian,就安排了他死亡的剧情。后来遭到粉丝抵制,不得已又安排Brian复活。结局越是温馨,就反映出观众越是焦虑。还有各种游戏的登录奖励、每日任务,也是如此。之前有一位教心理学的老师告诉我,玩游戏大致包括两个阶段,一开始是主动探索玩法,享受乐趣;等没有了那股新鲜劲儿,商家就要想办法把用户留住,让他们不玩就会产生失落感。明明没有乐趣了还要玩,就是强迫症。
有时候我想,我们可能陷入了一种幻想,认为所有关系都是稳定而长久的。但事实很可能并非如此。在酒吧遇见一个女孩,跟她很有话聊,就觉得我们是天生一对,就该天天见面,天天聊得火热,这很不切实际。同样,一些父母,把小孩生下来,就觉得自己与小孩天然地有种亲密关系,这种关系能持续一生,也是脱离现实。一切关系,如果不积极去经营,慢慢疏远才是常态。
这样想想,分离焦虑就会少很多。毕竟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把每一段关系都经营成稳定的长期关系。而且让一段关系长久维持下去,十年、二十年,其中的努力可能超乎想象。以婚姻为例,你首先得有吸引力,要会浪漫;有想象力,不停制造新的惊喜;有适应力,能适应激情褪去的生活;有忍耐力,能不出轨;有包容力,能原谅对方的错误;有学习力,在不同阶段学习不同的认知……且不说还有现实的、物质生活上的种种变故。太难了!
所以分离不是什么大事,分离只是一种自然状态。所以,话说回来,我很少主动结束一段关系。每段关系走到尽头,都自有其原因,该断则断,该哭则哭,该振作则振作。我从没责怪过前女友,也不过度自责,或者哪个朋友突然不与我联系了,我也可以接受。
本该结束的事,让它自然而然结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