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短記:候鳥的臨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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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我不曾離開這裡,我斷然不會知道,我一向屬於這裡。」

煙濤微茫的海外小島,總是在夢幻與真實之間。近一年的小別,兩三個月曲曲折折簽證申請,最終只換得三四天重逢。而大半時間是在影院中度過的。「再見真實」,令我的台灣短旅更加虛實難辨。

也許地方的記憶如同車轍,需要在一次次的身臨其境中不斷地輾按、確認、銘刻。我曾以為台灣的記憶並未走遠,歷歷在目:車過街道,眼見的一切恰如想像,不過如此。但在萬華下車的一刻,騎樓間夏夜的悶熱躁動空氣濃郁地緊裹住我,我才訝異地,驟然「回到」台北。這是只有身體感官才記得的台北,是讓你回憶起無數個同樣鬱熱、曖昧、嘈雜的傍晚時分,空氣在一日的曝曬後懶散垂滯,而你在不同街道、不同場景裡,那重複的鬱熱,把所有的記憶碎落都捲入其中。

回到台北的第二天,我依然像隔著一層無形的玻璃在看台北街頭。一切好近又好遠。近的是刻到骨子裡的視覺記憶,就好像是昨天才走過一樣的熟悉,這樣的陽光樹影、這樣的圍牆街道、這樣的繁體字、這樣的語氣。但異樣的是身體感,是我可以觸摸得到的真實。有時人們誤會視訊讓愛侶離得好近,一樣是聊天,見到對方的面容神態,但那只是用個腦在溝通,而不是用身體在陪伴。技術帶來幻覺彷彿你們只隔著一個螢幕。不是的,你們在不同的空間與時間,螢幕熄滅,幻覺便消失。你是觸不到的。

對於一個地方也是如此。於是我走著看著,一切因為離別、因為對比,而變得加倍珍貴。什麼都想攝下來,但終究沒有舉起手機(那時我以為我的日子還很長)。什麼都帶著一種稍稍疏離的、謹慎的、欣賞的眼光。我沒有立馬讓自己跳進去,扯掉這層陌生感,任我的身體慣性帶我進去。沒有,我小心地守護這層陌生感,我想仔細地看看我的台北。原來是這樣的。

一方面,我如魚得水、理所當然,這幾乎是這世上我生活得最舒坦、合宜、習慣的地方,也是目前留存最多朋友的地方,但另一方面,你不可以take it for granted,你是遊客,且旅遊身分危脆。

真是奇異、吊詭的感受。

周夢蝶說,「若我不曾離開這裡,我斷然不會知道,我一向屬於這裡。」我想我的身體感告訴我,比我所意識到的更多的、我對台北的歸屬與熟稔。我好難想像,如若我的落腳點只剩下中國和美國,候鳥往返,都只落在某種礁石之上,會是什麼樣的光景。

失去了第二個家。失去了故鄉之外,自己活出來的家。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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