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来的那一夜》与《饮酒》

变乱诸钟摆，交轨作彗飞。振幅失维度，涡流湮悯悲。重心倏移转，衡器安可依？射线隳平面，万端迷其归。坍陷甫及触，叠构辄速衰。允溺于质点，熵场庶悖违。

——作者：南不矜《和陶公饮酒》

与传统的和陶饮酒诗所不同的是，这首诗中摒弃了人们熟悉的自然物件，大量物理名词均不属常见的诗家语，读来费解。全诗的高明之处也正在于这种非同寻常的陌生化，把艺术触角伸向科技领域，打开了全新的抒情诗写作空间。

“陌生化”是俄国形式主义文学的核心概念，什克洛夫斯基在《艺术作为手法》一文中指出“陌生化的实质就在于不断更新我们对人生、事物和世界的陈旧的感觉，把人们从那种狭隘的日常关系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摆脱习以为常的惯常化的制约。”

布鲁姆在《西方正典》中分析原创性文学想象的本质时又提到“新的隐喻或别致的比喻总是要脱离已有的用法，这种脱离取决于至少要部分地摒弃或反对先前的比喻”。

那么，这首诗究竟说的是什么？

“变乱诸钟摆，交轨作彗飞”

钟摆喻时空，交轨意指错乱，由彗星飞过我想到的一部电影是《彗星来的那一夜》，原名《Coherence》，英文直译的意思是“相干性”。这一句是总起，概述彗星来的那一夜，平行世界被连通，既多个空间保持在相干的状态，平衡被打破。

所谓“平行世界”是指在另一个世界里有个一摸一样的你，在做着与你完全不同的事情，这样的世界还不止一个。影片里有大量不同时空的镜头拼接，看上去是同一个人所为，实际上可由微小的动作或室内摆设来判定来自另一个世界。

“振幅失维度，涡流湮悯悲。”

句中的“振幅”引申为位移，离开房间，从而失去了原来的时空维度。涡流不仅与电磁效应有关，也可以理解为时空的涡流，世人情感于此都微如尘粒。

影片中因彗星到来而被连接的平行世界纷繁复杂。人们走出屋子，再回来时，已不是原来的自己，屋子也不是原来的屋子。八个朋友为了确保自己的身份，做出了各种标记，可是每一次做出选择行为，都产生新的空间。那些无力挽回的结果，或者还未付诸的行动，都在平行世界里有另一个自己在继续。

“重心倏移转，衡器安可依？”

平行世界互通来往打乱了所有人的人生轨迹，他们随时可能在别人的世界里过着自己的人生而不自知。“衡器”这种计量器具在诗中作泛指，在影片中可以喻为屋子，只要不走出屋子就不会离开自己的世界。

根据影片的设定，借用“薛定谔的猫“来解释就是，每一次“开门观察”都造成一个平行世界。如把视角锁定在女主角身上，她发现了自己不属于身处的房间，而此时出去，又随时会遇见另一个自己。“衡器安可依”这句还能提供新的解读思路，既然每一次“选择”都产生新的时空，那么不用出门，在屋子内部也会发生交叉穿越吗？

射线隳平面，万端迷其归。

“射线”与“平面”这两个词可看作彗星的影响与地球。彗星在古时被认为是凶兆，中文俗称“扫把星”，在西方则被认为是在恒星之间漂泊的“怪物”。现代关于彗星扰乱时平行世界的科幻电影还有今年热映的《你的名字》。

《彗星》这部电影是基于量子力学里的概念，假设多世界的诠释是正确的情况下，在平行世界里可能发生的事情。八位朋友以每次选择都形成一个新的平行世界来算，通过概率论分析得出共有5038848种可能。他们迷失在自己制造出的无数“平行世界”里，永远都无法回到最初的房间。“万端迷其归”这里迷失的不仅仅是时空，更是人性的迷失。既然已经回不去，女主角就决定出门去寻找某个时空里最好的自己，然后杀而取代之。

“坍陷甫及触，叠构辄速衰。”

把“坍陷”换作“坍缩”就可以回到前面所提的概念，既量子力学体系在外界（彗星到来）发挥作用后波函数发生突变，这个波函数随时间变化遵循“薛定谔方程”，突变的本质就是“多世界诠释”，另外还有一个“哥本哈根诠释”，后者的核心是认为波函数会坍缩。但是“多世界诠释”里的波函数并不会坍陷，而是在“选择”开门的一瞬间世界就一分为二了。影片最后终于天亮了，彗星也解体，多个世界之间失去了“相干性”，也就是“退相干”。叠加的世界迅速恢复平静，人们不再会察觉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允溺于质点，熵场庶悖违。”

“熵”可以作为一个系统混乱程度的度量。正如影片中的每一个人出于对确定性的执着，因求证而制造的选择或出门行为，造成了更大的不确定性，分裂出无数平行空间互相交织而影响彼此的历史进程，最终陷入诡异的因果链。

这是一部硬科学内核的烧脑科幻电影，脑洞新颖。诗亦如此。

现代科技正在以不可阻挡的趋势改变我们的文化经验与感知结构，机械复制与数字化技术对文化艺术进行批量生产。如果诗词也成为市场谋划的对象，那么铺天盖地的作品就会像雪莱所嘲讽的：“诗神的山坡上拥挤着很多诗人，皆披着天才抛弃了的衣裳。”

无论今晚彗星会不会来，写一首诗，是否也能打开一扇门，遇见另一个自己。

2017-12-31 22:28: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