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史學加000285《史記》卷十〈孝文本紀〉17:是與民休息?還是停滯不前?
──────────原文──────────
孝文帝從代來,即位二十三年,宮室苑囿狗馬服御無所增益,有不便,輒弛以利民。嘗欲作露臺,召匠計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民十家之產,吾奉先帝宮室,常恐羞之,何以臺為!」上常衣綈衣,所幸慎夫人,令衣不得曳地,幃帳不得文繡,以示敦樸,為天下先。治霸陵皆以瓦器,不得以金銀銅錫為飾,不治墳,欲為省,毋煩民。南越王尉佗自立為武帝,然上召貴尉佗兄弟,以德報之,佗遂去帝稱臣。與匈奴和親,匈奴背約入盜,然令邊備守,不發兵深入,惡煩苦百姓。吳王詐病不朝,就賜幾杖。群臣如袁盎等稱說雖切,常假借用之。群臣如張武等受賂遺金錢,覺,上乃發御府金錢賜之,以愧其心,弗下吏。專務以德化民,是以海內殷富,興於禮義。
──────────翻譯──────────
孝文帝從代國來到京城,即位二十三年,宮室、園林、狗馬、服飾、車駕等等,什麽都沒有增加。但凡遇到會讓百姓感到不便的事情,就予以廢止,以便利民眾(有不便,輒弛以利民)。文帝曾打算建造一座高台,召來工匠計算費用,結果發現竟然要造價上百斤黃金。文帝說:
「百斤黃金相當於十戶中等人家的產業,我承受了先帝留下來的宮室,時常擔心有辱於先帝,怎麼還能花費百斤去興建高台呢?」
文帝平時穿的是質地粗厚的絲織衣服(上常衣綈【音同提,指有光澤又厚的絲織品】衣),對所寵愛的「慎夫人」,也不准她穿長到拖地的衣服,所用的幃帳不准綉有彩色花紋,以此來表示儉樸,為天下人做榜樣。
即使是修建他的陵墓「霸陵」,也規定一律用瓦器,不准用金銀銅錫等金屬進行裝飾,更不修高大的墳;為了是要節省,不要煩擾百姓。
面對南越王「尉佗」自立為武帝,文帝並沒有派兵鎮壓,反而是把尉佗的兄弟召來,給予他們財富以顯示權貴,用恩德去回應尉佗的反叛。尉佗於是取消了帝號,向漢朝稱臣。
漢朝與匈奴相約和親,匈奴後來卻背約入侵劫掠,而文帝也只是命令邊塞戒備防守,沒有發兵深入匈奴境內,為的是不樂見戰爭帶給百姓煩擾和勞苦。
即使吳王「劉濞」謊稱有病不來朝見,文帝也只是趁此機會賜給他座幾與手杖,以表示關懷與體諒吳王的年事已高,可以免去進京朝覲之禮。
群臣中如袁盎等人進言說事,就算直率尖銳(稱說雖切),文帝也總是寬容採納。
大臣中如張武等人接受別人賄賂的金錢,事情被發覺,文帝就從皇宮倉庫中取出金錢賜給他們,用這種辦法使他們內心羞愧,而不是下交給執法官吏處理(弗下吏)。
文帝一心致力于用恩德感化臣民(專務以德化民),因此天下富足,禮義興盛。
─────────解說與心得─────────
司馬遷透過這一段內容來總結漢文帝即位以來二十三年的政策。簡單來說,就是我們印象中幾乎與漢文帝畫上等號的四個字──「與民休息」。這個政策讓經歷過秦末征戰,以及飽受近來乾旱與蝗害困擾的百姓,可以喘口氣進行休養生息。對此,連漢文帝本人也過著很簡樸的生活,即便是不少帝王所重視的死後陵墓,他也不打算鋪張浪費。甚至,面對種種的內憂外患的挑戰,漢文帝也不打算發動戰爭,而是以德報怨去消弭可能爆發的衝突。即使面對大臣對他的尖銳皮平,甚至罪證確鑿的貪汙行徑,他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然而,漢文帝這些看似「仁德」的舉措,如果放在今天並不一定合適。讀這段歷史時,我總是不斷提醒自己,這是兩千多年前的中國,當時仍屬於農業社會的階段,政府組織仍未複雜化的情況下,漢文帝才有辦法減少開支,甚至不用特別透過財富來樹立自己的威望。由於一切仍處於草創階段,所以即使減少稅收仍足以支撐政府的運作。所以,在美化文帝之前,還是得把漢文帝放回他所處的時代背景才對。
以今日工商業社會來看,面對經濟困境時,大多會選用「刺激消費」的方式來促進經濟發展。如果每個人都像漢文帝這般節儉,國家的經濟反而才會因此而停滯不前。
不過,這並不是說漢文帝並不偉大,而是說我們得把每個歷史人物放在他所處的時空來進行探討,如此才能更為公允地看待這個歷史人物。
至於司馬遷為何會在此時總結漢文帝即位二十三年來的事蹟?就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以上,就是這一小段史料給我的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