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望向年輕的身體

夜晚10點多，我從東鐵上下來，大學站的站台空蕩蕩的。唯一同我一起下車，走在我前面的是一位上了些年紀的，瘦削的男人。面容疲倦，身體都似乎快要支撐不住雙肩背包的重量，每走一步都幾乎要向前倒去。迎面閘機拐角處走來的是一位年輕女子，穿貼身的無袖背心和包臀短裙，邁著她纖細的雙腿，目不斜視的經過了男人，也經過了我。男人又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來，直挺挺的轉過身，定在那裡，望向女人走去的方向。因為轉身的突然，我和他打了照面，望到了他喪氣下垂的面容上那一雙空洞的眼睛。第一個念頭自然是反感，憤怒和無奈，我很難不想到女性無時無刻不面對的男性凝視。那些未請自來的目光和打量，時時刻刻在包裹著女人，時常令人窒息，充滿著危險。但很快，我又想到了他那深陷在眼窩里的一對眼。比起那些明目張膽充滿慾望的眼，他的目光過於失焦和模糊。這讓我產生了出類似於同情的複雜感覺。儘管他站在那裡，無禮的把目光投向一個年輕的身體，我卻有點無法完全責怪他，當他只是站在原地，在女人的背後投去那長長的目光，不帶感情的，像是突然忘記了要趕路的，迷失的旅人。我懷疑昏暗的月台已經將走遠的女人的身形吞去，但這也許不是最重要的。

想起影片Good luck to you, Leo Grande裡年過半百的 Nancy望向20歲出頭的Leo的緊實的肌肉和光滑的皮膚時發出感嘆：想不到我還可以觸碰和撫摸如此年輕的，美妙的身體。我覺得自己多少理解這些渴望年輕身體的心情。無論這其中有多少是來自生理的解釋，多少是慾望或自戀的投射，都是真實的，有些曖昧不明的，關於人的生命歷程。跨越世代的（成年人之間的）性愛似乎極易被綁上道德恥辱感，更多發生在女人是年長的那一方的情況下，也更多是女人會受其困擾。無論如何，性相關的規訓本身就更多是對女人的規訓，或者說是被插入一方的，是被剝奪了主動權的，從而在整套話語裡成為弱勢，成為要配合的一方。至少影片裡，Nancy 體驗到的性高潮是通過自慰達成的，在我看來傳遞出影片要打破性二元對立的一種虛假的圓滿和和諧。性的體驗，依舊是和生活，和關係，和人與人的理解與共情緊密相關的。寫到這裡，我第一次覺得也許任何形式的性的體驗，也是充滿偶然的，運氣的，它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和其他生活部分的結合遠比我們想像的有機和複雜。也因此，當中的暴力與權力關係，道德與非道德的界線，才可以如此細微，隱密又頑固和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