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主义碰撞自然主义：柬埔寨的权力、外资和社会

以下摘自在全球集思互联的关于柬埔寨的非正式吹水介绍，因为未详加审阅，细节或有谬误，见谅。

Q 首先友谊博士可以大致介绍一下这次柬埔寨讲座的主题吗？主要会涉及哪些方面的内容呢？

A 谢谢筱稚和吉淳，也谢谢今天晚上在假期能够和大家一起聊聊柬埔寨。我觉得今晚咱们这个活动可以看作是一个非正式的大家一起相互交流的活动。我也注意到咱们群里面有很多对柬埔寨已经有非常深入的研究和了解的前辈，然后也有最近对柬埔寨关注但是还没有能够有机会过来的同学。所以，今天也是我从一个观察者和一个关注者的这个角度去聊聊柬埔寨。今天我们的主要结构就是，我会稍微简单地跟吉淳一起互动聊一下柬埔寨三个方面，谈谈柬埔寨的国家，柬埔寨的市场，还有柬埔寨的社会，从这三个角度的话去了解柬埔寨目前的权力运作体系，资本流通体系和民众社会机构的情况。

Q 关于柬埔寨当今政权的形成，师兄能具体介绍一下作为曾经的东南亚殖民地国家，柬埔寨争取国家独立的过程，以及之后国内的政治发展和政权变迁史吗？

A 谢谢吉淳的这个关于柬埔寨政治发展和变迁的问题。这问题比较复杂，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讲清楚，在之前的这个预告中，我给大家推荐了一些关于柬埔寨现当代历史和政治变迁的书籍，包括网络上有很多资料，大家可以详细地阅读。简单地来讲，柬埔寨从国家独立以来，到今天的这个发展，特别是在冷战时代，它的政治发展染上了很多大国政治的色彩，也可以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是拥有着非常不幸的历史。

大家可能都非常熟悉，西哈努克亲王这个名字。在1970年以前，柬埔寨是处于西哈努克这个执政时期，虽然他执政时期的不同阶段政策略有不同，但总的来讲这时柬埔寨处于相对来讲比较良性发展的阶段，然后民众的话也处于相对比较好的生活阶段。

从1970年开始，美国支持的朗诺政权取代西哈努克，开始在柬埔寨执政，从此就开始了非常动荡和战乱的时期。在朗诺政权任内柬埔寨统治的秩序崩溃了，到了1975年，也就是大家非常熟悉的红色高棉，开始占据柬埔寨的全国政权。这时应该是柬埔寨、甚至是人类历史上一个相当黑暗的时期，一共导致了将近两百万人的非正常死亡。1979年这个红色高棉政权在金边难以为续，所以也就进入了由越南占领军控制柬埔寨很多地区的这个时期。这个时期充满了武装冲突，不同武装派别的冲突，然后越南长期在柬埔寨进行驻军，这也构成了柬埔寨和中国关系的一个重要障碍。1992到1993年，在联合国的协调下，柬埔寨经历了一个短暂的托管时期，并在联合国的协助下举行了1993年的全国大选。从1993年开始，柬埔寨开始进入相对比较稳定的这个发展时期。

所以，总体来说，柬埔寨从冷战以来，经历了长期的战乱和大屠杀；后来在冷战之后，在战略协同上的基础上建立了一个新的政治体系，这个政治体系相对比较稳定，一直延续到今天。我非常抽象地介绍了柬埔寨大概的政治发展和政权变迁的历史。如果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根据我刚才的信息和资料，然后做更多的了解。

Q 感谢博士对柬埔寨近几十年政权变迁的介绍！那么如今柬埔寨的政权结构是怎样的呢？国内政权又受哪些国际上的外部因素影响？

A 谢谢吉淳啊，如果刚才是说从1993年开始，柬埔寨的政权体系进入这个相对比较稳定的时期，那么我从几个角度去尝试刻画他目前的政权结构。从最高权力的这个角度来看，当然柬埔寨目前大家都知道是一个君主立宪制国家，它有虚位的君主，在它实际的最高权力的政治运作上，应该来说它是一个典型的这个竞争性威权制度。那么这个竞争性威权制度的意思，如果用比较浅显的话来讲，就是说它有多个党派，然后在举行大选的时候大家会进行一些竞争。去拉票，然后博弈；但总的来讲，它还是有一个强大的权威，这个权威就是以目前的首相洪森为核心的柬埔寨人民党。这个党从1998年开始一直到今天为止，就一直在单独地连续地执政。它的执政也并非没有任何挑战，上一次大选也就是2013年的大选，是1998年以来人民党席位最少而反对党席位最多的一次，这个也是对以洪森为核心的人民党执政党的一个挑战，或者一个警告。第二个角度就是官僚政治或者说整个官僚体系的运作。总体来讲，就是说柬埔寨的官僚机构啊，各个部门啊，它的整体的专业化、专业能力还是不足的。特别体现在处理日常的决策，或者其他等等方面的话，应该来说是欠佳。最后一个维度就是柬埔寨的地方政治权利的归属。在上一次地方选举就是2012年的这个地方选举中，在全国的一千六百三十三个乡和分区中，执政的人民党在一千五百九十二个乡和分区中拿到了乡长和区长这个职位，反对党得到的乡长和区长的这个职位就比较少。从这个角度看来，在基层的政权体系中，人民党是掌握了非常大的主导性。

最后可以做一点小结，关于目前的这个政治体系跟一些外来影响因素。第一点就是，冷战之后，相比于冷战时期，柬埔寨国内政治发展的自主性得到一些增强，但是大国政治的这个因素仍然存在，西方、中国包括区域上的一些大国像越南，对于柬埔寨国内政治的演进还是会产生相当大的影响。第二点小结就是说作为一个后发国家，特别是在战乱和屠杀基础上发展的这样一个新的政治体系，他的国家治理能力是比较脆弱的，比如说在选举期间的话，我们会看到联合国啊，还有其他的这些选举机构，他们会在选举规则和选举流程上进行一些辅导和观察。然后再比如涉及到一些比如说工资标准、劳工标准、环境标准这些议题上，它的政府在制定这些标准的能力上比较欠缺，所以，一些国际机构或者说外国政府，它能够在这些问题上施加一定程度的影响和辅助。最后一点就是，总体来说柬埔寨的舆论和资讯环境还是相对自由和开放的，所以国际上的很多观念、声音或者说各种价值，能够比较顺畅地流通和介入到柬埔寨国内这个环境中，这也为它的国内政治或者说国内发展带来一些外来因素的影响。

Q 是的，如师兄所讲的，作为发展中国家，柬埔寨的国内发展受众多国际因素的影响。据我所知，除了政治方面，柬埔寨的资本市场也处于多国竞争之下，师兄能介绍一下柬埔寨经济发展的概况吗？

A 谢谢吉淳。像柬埔寨经济的话，其实是个非常有趣的矛盾体。一方面柬埔寨是联合国所界定的这个世界上的“最不发达国家”这个行列，在整个东南亚地区只有三个国家是属于最不发达国家：缅甸、柬埔寨和老挝，他们的人均GDP大概在一千六到一千八美元左右。所以总体上来讲，它的经济发展水平是属于比较落后，也属于比较原生态的。但另外一方面，它的经济发展速度又相对比较快，在过去十年柬埔寨都保持了每年百分之七的这样一个经济增长速度。在近年世界整体经济形势比较悲观的情况下，它依然保持这样的速度；如果他能够继续以这样一个速度发展的话，其实能够相对以比较短的时间甩掉这个“最不发达国家”的帽子。

大家也看到柬埔寨的洪森首相在日前出席了北京的“一带一路”峰会。很多人都说这个现在目前中国在周边国家中有两个政治经济联系最紧密的国家，一个是巴基斯坦，另外就是柬埔寨。确实就是在过去五年，中国在柬埔寨的投资、援助还有其他经济合作形式都取得了突飞猛进的进展。目前中国已经是柬埔寨的最大投资国，也是柬埔寨的最大的援助国。但是柬埔寨的经济体系仍然具有非常开放和多元的一面。比如说2013年以前，柬埔寨的最大投资国，实际上是韩国。一直到今天为止，韩国在柬埔寨的外资的存量还是相当大。从援助上看，虽然中国的援助增长非常迅速，但是日本在之前一直是柬埔寨最大的援助国。到今天为止，中国和日本的援助规模，当然不同的统计口径可能会略有出入，但是中国和日本的对柬的援助规模是基本相当的。从出口贸易来看的话，柬埔寨最大的出口市场实际上是欧盟，然后柬埔寨的支柱性产业，也就是它的这个制衣成衣业的出口对象是美国。所以做一个小结，就是说，虽然目前中国和柬埔寨的经济联系非常紧密，而且对于柬埔寨的经济发展也占据很重的地位，但柬埔寨目前的国内经济格局，特别是外来资本的格局还是比较多元化的。

然后可以对柬埔寨目前的外资和市场状况做两点小结。第一点是柬埔寨人民党政府非常秉持这个发展主义的政策理念，在对外资的这个吸引上采取了相当优惠的政策。另外一点就是说，虽然目前柬埔寨吸引外资取得了相当成效，但由于它本国经济体量的限制，它的投资领域相对集中，比如说以中国的对柬埔寨的投资来看，比较集中在电力、成衣、基建，还有一部分在农业。其他领域，特别是像规模以上的工业，相对来讲投资难度比较大。

Q 感谢博士对柬埔寨经济状况的全面介绍！不知道大家是否听说过，作为我国“一带一路”倡议上的一个重要国家，在柬埔寨的西哈努克港，中柬两国合作建立了经济特区，这里甚至被称为“柬埔寨的深圳”，师兄能具体介绍一下这个地区的发展始末吗？

西哈努克港

A 我刚刚看到咱们这个西港特区的黄主任加入了我们这个群。其实他对西港特区的发展史应该比我更了解，所以等一下可以请他做一些指正。像这个特区的话，确实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合作模式，因为他同时契合了中国和柬埔寨双方的发展需求。从中国的角度来看，西港特区的话它实际上是中国的第一批这个国家级的境外合作园区，是由我们江苏红豆集团来领衔进行开发。像境外合作园区这样一个合作模式，对于中国企业的抱团出海，特别是来到柬埔寨这样相对欠发达的国家进行这个拓展是非常有利的。

那么从柬方的角度来讲呢，柬埔寨奉行这样一个以经济发展和政治稳定为主导的这个发展主义模式。所以经济特区是柬埔寨一个吸引外资推动当地经济发展的重要手段。它全国目前有二十九个经济特区，但是大多数运行得不行，只有九个还在正常的运转，其中最大的就是西哈努克港经济特区。应该说我们西港特区也走过了将近十年的历程，这个过程不是一帆风顺，而是非常艰辛的。我推荐大家可以阅读一下我之前发在群里面的上个月财新传媒报道西港特区的一个专访，其中西港特区的推动者戴总，他就提到在开始的过程中，在西港这一块进行征地啊拆迁啊搬迁啊，处理各种基础设施建设这方面的工作，确实是非常艰辛的，但是这一切艰辛近几年看起来都慢慢获得了一定的成果和回报。

目前的话，咱们这个经济特区已经有一百多家企业进驻，当然主要是我们来自于中国的企业。它的一个主要特色就是进行一站式的服务，只要是入园企业的话，它基本上不用去金边跟中央政府接洽，在西港特区里面就可以通过咱们这个特区管理委员会来完成它的这个手续、运作、税务还有劳工等等，这样一系列这个问题。这个看起来好像只是一个简化流程，但实际上起到了能帮我们在柬埔寨的企业挡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比如说官员的索贿啦，比如说各个部门间的掐架啦等等这样一些额外的成本。西港特区这个管理委员会，还有一个重要职能，就是说它相对来讲跟当地的佣工，还有当地的社区保持一个比较密切的联系，所以能够解决对中国企业来讲非常头疼的一个罢工问题。目前为止的话，因为前期的沟通协调机制西港特区处理比较得当，目前西港特区内部还没有出现过一起成规模的罢工，这对于中国企业的中国投资者来讲是一个重大的利好。这些体现的就是说，我们西港特区在如何去做这样一个劳工和佣工问题的这方面还是积累了不少经验。

那么放眼未来的话，西港特区目前已经在园区内部做了很多工作，也做了很多拓展。之后的话，大目标是进行产城一体化，把特区作为新的这样一个西哈努克市的中心。当然了这也确实存在一些挑战，最大挑战就是目前西港的人口还是比较少。虽然说洪森把这个西港特区誉为柬埔寨的深圳，他私下里也说这个特区是是他亲自批准亲自关注的亲儿子，但是它跟深圳比的话，一个最大的劣势在于人口还是比较少，它目前只有十万多人，所以这个目前还是对西港特区的发展构成一定的制约。我给大家列举一个数字，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发展之后。西港特区确实也给西哈努克省的经济发展带来了非常明显的推动作用。2015年，西哈努克省的GDP达到人均GDP一千八百三十五美元，这个是已经超过了全国平均的一千六百美元的水平，也是在过去数年中全国各省中增速最快、水平最高的。所以，现在西哈努克省特区的重视程度也是非常高，因为这个直接关系到他们官员执政的政绩，也关系到西哈努克省民众自己的生活福利水平。

Q 嗯嗯感谢博士对柬埔寨政治和经济方面知识的分享！观察柬埔寨，同时也少不了社会学的视角，师兄能再谈谈，柬埔寨当今的公民社会有哪些特征，又对经济社会的发展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呢？

A 这个应该说柬埔寨由于独特的历史背景和发展历程，它目前的民间社会是非常活跃的。比如说大家如果观察柬埔寨民众使用脸书、就是facebook的情况，使用率是非常高的。同时柬埔寨的非政府组织NGO，以及它的工会组织，确实也是非常多，而且影响力也非常大。比如说，有一个数据来源说，柬埔寨目前国内大约有五千个左右的非政府组织，这个数量应该说在全世界如果不是第一，也应该是属于前列。总体上说，这些非常活跃的非政府组织和工会组织，它们一方面确实解决了很多功能性的问题，特别是在政府的治理体系相对缺失的领域，比如说环境啊，劳工啊，食品安全等这些领域，发挥了很多作用。同时我们也要看到它们试图代表相对弱势群体的意见，但总体上我们也要看到它有自身组织和个人价值取向这样的利益纽带。另外就是柬埔寨有非常机构活跃的宗教组织。大家都知道柬埔寨是上部座（小乘）佛教国家，特别是佛教、寺庙，还有这些神职人员，他们在社会生活中扮演的作用也非常突出。

根据我个人一些粗浅的观察，柬埔寨这个公民社会，大概具有以下几个特点：第一个就是说它的公益社会组织数量非常多，然后涵盖的议题也非常丰富，包括各类发展的议题，当然也有这种相对有明确的政治诉求的议题，所以利益代表群体的话是非常多元化的。不同的议题，民间组织之间的几个观点和看法也不尽相同。第二点就是民间组织在经济社会的发展过程中，制定议题和参与决策的能力是参差不齐的。总体来说，大型国际组织，特别是很多重要的国际机构在柬埔寨的分布，他们在设置议题，然后在做这种研究调查方面，可能更具有经验。相对而言，柬埔寨本土的这些非政府组织，他们可能跟本土民众的这个纽带更强，但是他们在设置和研究议题这方面能力可能会偏弱。然后，第三点，虽然柬埔寨的民间社会组织相对比较活跃，但是我们也看到，以洪森为首的人民党政府是相对比较强势的一个政府，他们也在不断地去试图影响和塑造柬埔寨公民社会的发展。比如说最近他们正在考虑通过非政府组织的法律，这个也体现了政府希望去引导公民社会自身的发展。

除了这些纷繁复杂，而且非常活跃的民间机构之外的话，同时我觉得还有两点是我们值得特别注意，也是我愿意跟大家一起分享的部分。第一，柬埔寨虽然是个穷国，而且是一个人力资源比较匮乏的国家，但是他们在某些创新领域丝毫没有落后于其他比它更发达的国家。举个例子，就是我们国内现在打车都用各种打车软件，在金边街头的话，我们也一样可以享受非常多的这类打车软件。比如说。有一个叫PASSAPP的打车软件，它是打相当于国内那种叫蹦蹦车的这样一种小车，然后我有一次打这个车去机场，十三公里最后只收了我不到四美元，所以这个相对来讲是一个比较物美价廉、方便的出行方式。在青年这一块的话，比如说，在青年创新这块有一个非常有名的当地的咖啡连锁店叫布朗咖啡，我们都戏称这个叫“柬埔寨版本的星巴克”，它提供的服务，包括咖啡的质量，还有作为一个交流平台的功能，实际上跟在国外的星巴克非常类似，甚至还比它做得更好。

Q 感谢友谊博士从权力、资本和社会角度对柬埔寨进行的全面介绍！对于希望进一步了解柬埔寨发展和东南亚发展的同学，师兄有什么学术和实践上的建议呢？

A 大概我的这个简介部分就到这么多。从建议的角度来看，我觉得我的第一个建议是，欢迎大家尽快过来，或者说随时过来，因为只有在真实的社会环境中去感悟的话，才有更独到的和第一手的信息的掌握。

然后第二点就是，柬埔寨是一个小国，但是它确实也是一个非常多元，历史非常丰富的一个国家，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够以一个比较谦卑的这个心态来进行观察和进行了解。如我刚才所说，在柬埔寨有非常活跃的民间机构、国际机构、来自于各国的企业，同时他们也有正在发展和崛起的本土的研究机构和相关组织。所以我觉得不管大家关注的是柬埔寨的哪个方面，或者说感兴趣的是哪个议题，应该都能在今天这个非常蓬勃发展的柬埔寨社会中，获得很多感悟和亲身的经历。如果能在这边长呆一段时间，在一个机构中实习或者观察，我觉得会更好。最后就是，我希望大家不论是在国内其他地方还是以后来柬埔寨进行学习和参访或者研究的话，能够考虑柬埔寨目前大家关注比较少的农村发展，各个不同地方之间的发展差距，以及相对比较弱势的群体如何从经济社会发展中获益的这些议题。因为，我们的媒体或者说我们大部分的研究还是更多地关注精英的状况，但是普通民众如何从柬埔寨目前

的政治经济体系中获得自身的发展，我觉得是值得大家关注和参考的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