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斐那的故事(四)
歌剧院
特玛赛在和女人的约会上一向信守承诺。周一下午才过七点,马车已经停在特纽沁根太太院子里。他不担心赶上太太正用晚餐——头次赴约会的女子拿不住那个乔。
但斐那的裙子是早试好的。苹果绿的颜色越显出脸色,金头发会在歌剧院朦胧的灯烛下发光,笼银线的披纱足有四五层之多,弥补了她身材的单薄,夜色里仿佛乔叟笔下的许愿仙女。拿不定主意的是,要不要戴那套祖母绿。珍珠小家子气,钻石克拉数不够,纽沁根可恶,总也不肯答应她买一套阿娜斯大齐那样的长钻石链子,她自己这根掩进银纱里不显,反而寒酸。绿幽幽的宝石在手里拿起又放下,想着自己可不像阿娜,短了什么就去找爸爸要,又会说些甜蜜的话,哄得父亲一心疼她——还是不要戴珠宝,太隆重了。
好在家里每天的鲜花是熟铺子里常供的,拿了小名片教丹兰仕送去,下午时分雏菊和虞美人就放在了夫人的客厅上。她有心要热烈娇艳些,选了虞美人。特玛赛叩门的当儿,她正对着镜子上最后一道粉,仿佛画家给得意之作收尾,每添一笔就要离远了再端详端详,不过画家是把画作当成镜子,女子们是把镜子当作情人的眼睛。
“教先生在小客厅略坐一坐,说我就来。” 丹兰仕依着她的吩咐去了,但斐那左右看看,妆容、裙子、鲜花都已经完美无缺。有心晾访客一会儿,又担心摆架子未免显得无情。几天不见,自己心里也总七上八下,想看看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若是单想来讨便宜……不,绝不会。他还缺这些?
不大功夫,门口的下人看特玛赛陪着太太出来,径直上了府上的双人马车,便和近卫队长的马车夫玩笑道:“爵爷放你假啦,好去快活一夜,今晚不到两点可用不到你和这群好牲口们。”那一位男爵家的人显然谨慎得多,也不接口,只略点个头。说玩笑话的自觉没趣,你家爵爷不过和我们一样是个男爵罢咧,架子倒大。
因为去得早,一路上没什么耽搁,戏刚开演的时候这对新朋友已经一起坐在了但斐那的包厢里。在巴黎,这好比在报纸上登订婚启事,不过要换个友谊启事的名目。特鲍赛昂夫人拿着望远镜打量的功夫,忍不住回头向阿瞿尔先生调侃:“特玛赛大人竟改了口味,爱吃面包起来。”
“亲爱的,特纽沁根太太着实可爱呢。谁能把她那样的美人儿拒之门外,只因为父亲不在内廷行走。除了你,我亲爱的克拉拉,因为你竟是王后呢。“后面加的那句自然是为了平复子爵夫人含醋带怨的一个眼风。
“可是她今晚真滑稽。绿裙子上罩的是什么?一块一块像苔藓似的,没人教教她银纱不能在夜烛底下这么穿么。她姐姐倒很大方,不兴这些批的挂的。”特朗日公爵夫人今晚也在子爵夫人的包厢里。为着她的爱人夸赞过纽沁根太太娇小玲珑,还给她起了个扇坠子的绰号,特朗日夫人一向看不上银行家夫人,一有机会就要将那些滴里搭拉的装扮批评一番。
鲍赛昂夫人不肯放过特阿瞿尔先生:“我从不禁着鲍赛昂和特纽沁根先生来往——据说他生意做得不错,为人也很靠得住。只是她姐姐阿娜斯大齐倒仿佛和自己妹妹有仇,自从特玛克辛如了她的意让她觐见过王上,她就和这个妹妹断了来往。若是特雷斯托太太换上骑装,再把头发束起来,她那志满意得的架势,简直教人分不清帽子底下谁才是伯爵了。特朗日夫人知道我,我向来不爱在家里招待彼此不和的夫人们,好好的茶会竟能被那些刀子一样来往的眼神割得不成样子。既然两个里头只能请一个,总不成为了让银行家太太能踏进我们的客厅,倒去得罪伯爵大人。”她停一停,看阿瞿尔依旧是不以为然的意思:“话又说回来,特纽沁根太太的手确实美,她拿的那束花很艳丽呢,你说不是不是,亲爱的安多纳德?”
特朗日夫人做了一个含义无穷的手势来代替她的言语,表达明显的反对,引得阿瞿尔侯爵忍不住探身细细看了几眼银行家夫人的装束。
“那红色配上……您叫什么来着,苔藓绿,好去演台上的吉普赛女子。她的脸倒看不出有那么热情。”
鲍赛尔夫人因为情人这几句刻薄的评语,脸上神情缓和下来。因为是无意间的话,更显出那不屑的真实来,听着舒服。她深知巴黎的时髦真理,被特玛赛这样出名的花花公子追求着的女子,别的男人虽不明说,心里总痒痒,哪怕是个但斐那这样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大家纷纷提高了兴趣,想看特玛赛什么时候把她带进圣日耳曼区的人家,还是只新鲜一阵子就要撂开手的。
但斐那今晚的心思全不在看戏上。情人就坐在身边,可仿佛躯壳里的魂魄已经溜走。他俩手牵着手,可那手再不像上次拜访时那样在她手心流连,而只是规规矩矩地放着。后半场她实在沮丧,半撑着头,想,外面的做派是这样的吗,情人和丈夫比起来有什么不一样,这冷淡淡的陪伴,和块木头一般无二。他是对我不满意,还是剧场里有别的小姐夫人……不见他用望远镜,也没有中途出去别的包厢。可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特玛赛看在眼里,暗暗好笑,直拖到散场后挤挤挨挨的人流把剧院过道都占满了,才扶着银行家太太往外走。等到在剧院门口上了车,但斐那又疲倦又心烦,埋怨道:“这么些车堵着,走也走不动,等到家怕不要一两点钟了。”
“亲爱的,为什么抱怨呢,难道你不想和我再多待会儿。我可舍不得离开你呢,只盼送你回去的路再长些才好。”
“不知你整场戏在想着什么,对我理也不理。伴着我教你难受吗。为什么现在又说这样的话,一会儿一个样子,教人心里……” 但斐那还没有学会调情时候拉扯的乐趣,她等得不耐烦,只想搞清楚近卫队长到底是一时兴起所以变幻无常,还是在外面防人眼目,于是难免束手束脚。
特玛赛亲昵地靠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小声些,我最亲爱的,”——只这一句已经让但斐那心驰意荡——“你想叫特纽沁根先生的马车夫听见我们的小秘密吗,这可不好。最亲爱的但斐那,你太心急了些。” (本章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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