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 |朝北的房间
那是我大学时住了4年的宿舍。
宿舍朝北,终年没有什么阳光。或许会有些夕阳吧,时间太久远,我已经忘记了。毕竟说起来,都是20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还是1999年,公立大学的宿舍条件都很简陋。我住的,已经算是条件不错的公寓楼了。一层七间宿舍,全都是水泥地,公用一个常常的水池,洗漱洗衣服洗东西全都在那里。房间里是没有厕所的,一层楼28个人共用一个四个隔间的厕所。啊,还有一个“水房”,是个可以淋浴的单间,可惜只有冷水。南京的夏天极热的时候,会有勇士去那里洗冷水。我不行,我很怕冷,整整四年,只练就了冷水洗头。
我们的房间,是个长方形,长长的两边,一面是两个铁架上下铺,中间是四个木柜子,摞在一起,恰好跟床架一样高;另外一面,是四张带着书架的书桌并排放着,靠门的一头是个铁架子,放着我们的脸盆牙刷还有去公共浴室用的东西。我的桌子在卧室的尽头,靠着窗户,我的床也是。
我们没有空调,没有风扇,只大二的时候学校来装了一台小小的电视,靠着门高高挂着。听说后来某宿舍有个女孩,挂在那架子上结束了生命。
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个很简陋的居住环境,然而这么多年了,只要想起来,心脏的地方总还是会有种奇妙的温暖涌出来。
我怀念的是宿舍么?当然不是。
我想念的,是第一次离开了家的自由,还有幸运地碰上的其他三个姑娘。
那个时候,还没有什么女权主义。我们从小听的是妇女能顶半边天,生儿生女一个样之类的口号。然而到了青春期左右,或许是改革开放到了一定的阶段,女性的形象已不再有力量感。我依旧记得我们在宿舍里讨论过当时社会上很流行的“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的论调。
这个话题,我们意见相左。
两个很想有一份稳定的清闲工作,然后相夫教子:她俩都嫁了同班同学,如今都是全职妈妈。
另外两个摇摆不定:我辗转做了好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当了几年全职妈妈,后来机缘巧合成了行为分析师;另一个彻底摈弃了专业,如今是个小有成就的古琴老师。
我们来自五湖四海,却在彼此的身上感受到奇妙的姐妹情谊。我们之间有矛盾,却总是能够解决。我们也有些讨人嫌的习惯,却也能够互相宽容。谈恋爱的时候,我们替对方高兴,又强迫男孩子请吃饭,让我们一起把把关。分手的时候,我们结伴一同出入,这样那个前男友就不敢来骚扰。我们在热得连铁架床都发烫的季节,拆下来两张凉席放在楼廊上,坐在地上赶作业。席子前是盆凉水,我们把脚泡在里面。
毕业后这20几年,我们又一次四散在天涯,这次连国家都不一样了。一个在澳洲,一个在德国,一个在美国,一个在国内。
可是只要有机会凑在一起,不论在哪里,仿佛又都回到了那个朝北的房间。
冬天冷得要命,夏天热得睡不着。
可那个简陋的宿舍,真是个温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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