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期將至》及《另有他路》

最近看了兩齣韓國有關自殺的影視作品，分別是號稱2023-2024年神劇之一的八集連續劇《死期將至》和2017年冷門電影《另有他路》（Another Way）。以精彩程度和政治正確度而言，《死期將至》無疑應是更多觀眾的選擇。但以細膩和觸動我的程度而言，我更喜歡《另有他路》。

《死期將至》為網漫《我死了又死》翻拍改編，因為新穎題材還有華麗卡司陣容掀起關注，男女主角由徐仁國與朴素談主演，劇情講述男主角「崔怡在」面臨人生失意之際，因為就業與戀愛接連失敗，覺得人生無望，大受打擊選擇死亡，沒想到卻遭到「死亡本身」審判他，崔怡在將經歷多達12次死亡與重生，作為他輕易結束生命的懲罰，崔怡在以多名不同的臉孔重生與死亡，這次他是否反而選擇拼命活下去？

《另有他路》是一個小品文藝片。女人（白鳥）遭受親生父親性侵，現在不止需要獨自照顧着自己癱瘓的母親，還需要打工，有一天，她決定自殺。與此同時，一名從事警務工作的男人（黑鳥），他從小就目睹了母親的去世，雖然當着警察，但卻沒有好好生活的慾望。互相不知道姓名與長相的兩個人偶然相遇，決定簽訂自殺協議，一起度過人生最後的瞬間。

以下為內容爆雷，請慎讀！

在《死期將至》中，主角崔怡在以為死可以解決他的問題，於是被「死亡」懲罰他去經歷十二次死亡的痛苦。為免進入地獄，崔怡在更要嘗試在十二次重生中找尋活下去的機會，以避開落入地獄的更大懲罰。在一次又一次的重生中，他經歷了不同的人生，不論富家子弟、嬰兒、格鬥專家、犯罪份子、殺人畫家、警察、模特兒……最終都死了。當中有意外死，也有多次被殺。生命並不掌握在人的手中，他只能捉緊每次生的機會去做他想做的事：他想把錢留給母親、為女朋友報仇收拾變態富家子弟，使同袍活下去……

「死亡」一直在恥笑崔怡在愚昧，說他不明白究竟他做錯了甚麼。到最後一世，（不難猜到地）他成為了自己母親，他明白了自己的死為母親帶來的傷痛與苦難。然後他懺悔改過並努力以母親的身份活至耄耋，以表示其真心。最後更為他贏來重來一次的Happy Ending。

不少人盛讚這個結尾，並說令他們哭到停不下來，尤其是怡在以母親的視覺看到自己母親對他的愛的片段。

我卻十分不喜歡這個情緒勒索的進路。母親是會很傷心，但對於一個對生命失望透頂的人，說出他的離去為人帶來傷痛，真的可以停止他的離去嗎？以「親人會傷心」去阻止一個人自殺——那是否表示沒有家人的話就可以自殺了？又或者，如果人們的傷痛正是來自家人呢？那麼他們是否就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另有他路》中，兩個善良的人被生活摧殘，他們在生命中看不到希望。男主角黑鳥目睹了母親的離世更認為自己有份令她離去。他身為警察，因放過一個酒駕司機而導致一個無辜的人成為植物人。他本以為是做好事，卻成為一件錯事，更被酒駕司機指他不應該放走自己，否則他不會撞到那個途人。他仍愛著的女友也離開了他，黑鳥似乎找不到任何活下去的理由。他的人生，就好像他的網名的來由：一個掛在樹上的黑色膠袋，輕飄飄的。他的願望是可以像那膠袋隨時會被風吹起，好像從死物變成了一隻有生命的黑鳥。如果他也可以飛，他就可以飛離那個壓抑無望的人生。黑鳥希望自己的死是踏入冰湖中沉下去。雖不能飛高，卻可以沉到水中變成另一種東西了。

另一邊廂，女主角白鳥的傷痛也是來自家庭。她甚至認為，她被父親性侵是對不住母親。對她而言，她應該以為那樣是對家人更好的選擇吧。她不知道，就算不是她，他父親肯定也會有（或者已經有）另一個女人——但那是她想不到/不願意想的可能性。她叫白鳥，只因與她聊天的網友叫黑鳥。也許，她的人生與黑鳥一樣那麼輕輕的，但卻連她自己也沒有發現。生活帶給她的傷痛已經夠多，她不想再受苦，所以她想以「較輕鬆」（？）的方法——燒炭自殺。睡著了，一切就都完了。

整個故事的紛圍都是十分壓抑的，從畫面、人物對話以至一切生活的瑣碎小事加起來，都叫人喘不過氣來。

（老實說，我的心情仍未從這份壓抑走出，所以才要趕快把所思所想寫出來）

兩個不知對方長相身份的年輕人在那裡偶然相遇了，然後自然地（？）睡在一起。對白鳥而言，她也許需要在離開前的一晚被不是她父親的男人抱著。對黑鳥而言，既然都要死，與一個陌生人睡又算得甚麼？電影中觀眾跟著二人的步伐在春川遊走著，那是他們人生最後的數天了。最終他們沒有按約定的一起死，而是各自在那裡找尋自己的去路。黑鳥按其心意走向冰湖中心，企圖跌入湖中以離去，但卻獲救了。在冰湖溺水不會是一個舒服的過程，也許是出自一種「死不了，就活下去」的心態——他在醫院醒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決定要去救回白鳥的命。

他想的也許是：既然我活下來了，白鳥也不可以死。

最終白鳥也被救回，故事就在此打住。編導沒有交待他們為甚麼要活下去。只是，兩個孤獨的人決定一起死，然後又一起死不了。之後他們還會不會再自殺？從數字上看，很多自殺不成功的人都會再去自殺。

但是。我願意相信，黑鳥與白鳥可以在同行中找到活下去的理由與勇氣。

兩個故事的主角都選擇死亡，《死期將至》的格局雖然很大，中間加了一些計算、打鬥、殺人、血腥、反轉的劇情，但說到底只有一句：自殺的人只看到自身的痛苦，卻沒有考慮身邊親友的感受。他們的「錯」在於令身邊的人很傷心。而在《另有他路》中，編劇沒有為兩個主角明確指出為甚麼不要自殺和活下去的原因，但編劇選擇給他們活下去的機會。這種收尾更自然也更真實。對要自殺的人而言，叫他們為生者想已經是太奢侈，令他們明白自己有能力可以活下去，可能更重要。

我看過有文章轉述，《另有他路》導演曾在春川住旅館，遇上有人在旅館內集體自殺。

我感到很羞愧，當其他人類遭遇困難時我沒及時安慰他們。當我在無精打采中恢復過來，我就用這故事，寫出希望跟他們說的話，也是跟我自己說的話。

……也許本意來自希望能給與絕境的人們哪怕一點善意或是安慰，也許是放另一條生路給這些人們。

對於在絶境中的人，與其指責他們做錯，也許陪伴與善意，更可以給予他們活下去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