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垃圾时间的抵门人
前几天看到三辉图书去年10月就已停止经营的消息,不由想起最近季风书店在华盛顿DC重开的消息。知道三辉和季风共有严搏非这一个创始人的人,很难不为这一死一生的对照感到唏嘘。
不知道严搏非怎么样了,他也是我心目中的历史垃圾时间的抵门人之一,但愿他平安。
现在历史是不是垃圾时间或许有争议,但肯定不是什么黄金时代。我看得到一扇通往进步包容开放、通往真善美、通往民主与科学的大门正在缓缓关闭,有些人钻过门缝,有些人浑然不觉,有些人则在抵住大门,有些人甚至同时在做这三件事。
我的抵门人名单里有深圳的企业家、上海的包租公、北京的书商、二线城市的自闭症患儿家长、硅谷的科技创业者、四海为家的留学服务提供商、住在父母家的上班族酷儿、和心理疾病共存的自由职业者……他们有的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抵门,有的则做梦都没这样想过,还有人哪怕亲耳听到也肯定不会同意这个描述。但是对我而言,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还在追求一种更好的生活,并且因为这个追求,还看得见其他人,还在关心其他人。因此他们在我眼里就是在抵门了,抵住一扇通往更好生活的大门。也许抵得住,更可能抵不住,但抵住门的这个动作和这段时间是有意义的,因为他们为自己也为周围的人保留了钻过门缝的机会。
连我自己钻过了门缝,也有新的门要抵。我过去是人群中的异类,将来恐怕也一直是。所以我会永远关心异类怎么生存,我会永远希望异类不融入主流社会也能生存;我也会关心大多数人怎么生存,我会永远希望他们的生存状态没有糟糕到容不下异类的地步。跟有些同温层不同,我是不太相信只存在同温层的自己人社区的,因为这种社区在冲突的时候出于少数派本质打不过外头的大多数,在和平的时候则会在内部无限细分自杀自灭——当然,这可能是我的偏见,因为我终究不是个合群的人,哪怕是同温层社区也呆不住,老是不习惯把外面的人都当成对立面。我追寻的终究不是一个周围人都跟你观点一致的地方,而是一个观点不一致也能一起讨论的地方。
人类愿意跟不一样的人共同生存的历史确实没多长,对于某些边缘人群来说,可能这段历史还没开始;对于另一些相对没那么边缘的人群来说,这段不长的历史也有快要结束的风险。但是垃圾时间也还是比赛,还是有人会把比赛撑到最后;历史的垃圾时间里,门也还没关上,还是有人会把门抵到力竭。
我想起Bayard Rustin,作为一个比小马丁·路德·金博士还温和的温和派,作为1963年华盛顿大游行的组织者,作为一个出柜的黑人同性恋者兼前共产党员,他在75年的人生里几乎从未生逢其时。比起开启新时代大门的人,他更像抵住大门不让它关闭的人。这类人总是没那么大的名气,挂念他们的人也不多,然而我却有一个感觉:因为能够自洽而平和地活着,他们大概的确没有那么多引人注目的事要做;而因为没有那么多引人注目的事要做,他们就更加能够自洽而平和地活着。
但愿我的感觉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