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特市自由寫「七日書」|八月十日:豆漿套米漿
停好車後,我們走往朴子第一市場的路上,街邊看見阿胖冷飲的不鏽鋼餐檯,我對老公說:「坐下來喝碗冰菜燕吧。」,我們在幾台摩托車緩緩駛過的街頭坐下,坐在小小的木凳子上,老闆娘立即靠過來招呼我倆。
許久沒有坐在這樣簡便的攤位邊有些不自在,說:
「這邊可以坐吧?」
「當然!當然!」
不由自主地想起,上次這樣坐在這樣的街邊的攤車前,一邊進食一邊看著老闆用大鋼勺撈起桶內的飲料,已經是三歲還是五歲的時候了。
當時我的母親因為在家庭地位中處於弱勢,必須以「經濟能力」為自己換來話語權,在我外公的幫助下決定去菜市場拜攤賣飾品。於是我便被托孤給我的外婆,每天早上睜開眼睛,我便在急匆匆且搞不清楚狀況下「被」穿好衣服並丟上機車,等到回過神來,我已經坐在外婆家超市的櫃檯旁,還沒吃早餐的我會被領著出門,走向街口的一間小店。
在我印象中,外婆總是穿著黑紗長裙,拖著一台有紅色手柄的不鏽鋼製買菜推車,領著我在前面走著。
當時外婆家前面的這條道路非常擁擠,來進香拜拜的群眾、買菜買日用品的群眾,總是把前方擠得水泄不通,在還是孩子的我眼中,總覺得這條路是五顏六色的,有線香的嫣紅,也有疾駛而過的各色單車與摩托車。同時也環繞著各種味道,巷子底在做總鋪師的鄰居窗戶,冒出的紅燒蹄膀香味,夾雜廟裏金爐裊裊升起的神煙,以及各式小攤位、小店家的吆喝叫賣聲不絕於耳。讓我從不覺得這條小街「無聊」,彷彿永遠都活力十足,在敬神的鮮花與金紙堆中移動,在人與人、人與車之間交互穿梭,我總覺得魔幻卻害怕自己與外婆走散,只能牢牢地跟著那台菜籃車。
外婆會再買菜前帶我坐在街邊兜售燒餅油條的小販台車邊,一邊對老闆用台語喊著:
「阿明啊!冰的豆漿套米漿一份,再來一碗熱米漿,還有一個燒餅夾蛋跟饅頭夾蛋!」
不論阿明在做什麼,都會說:「好!馬上來!」,看見他在另一頭的鍋邊用勺子撈起一大勺米漿,放在白瓷碗公中,放在我外婆面前,又拉開我面前的不銹鋼蓋,勺起一大勺冰豆漿,又套了些米漿進塑膠袋中,轉身從鉤子上抽起一條紅色尼龍繩綁好,並插上一根塑膠吸管,放在我面前。
「這是阿弟要喝的吼!哎呦!又長高了欸!」
這一連串動作加上問候完全不馬虎,迅速確實卻充滿人情味,放下所有餐點後阿明老闆又去招呼其他人,雖然後方的空間的人群車水馬龍,坐在餐臺前的我卻總能投入在飲食上,一點都不覺得被打擾,真是神奇。
我也總是被老闆不斷開啟又闔上的櫃子感到好奇,裡面裝滿一桶又一桶的冰鎮飲料,像是一個神奇空間,拉過來是豆漿,關上又打開另一邊卻又是另一種飲料,我癡迷地看著、感受著,不同於坐在小吃攤折疊桌上的用餐體驗,在餐臺邊用餐就像是欣賞表演的特等席,看著老闆接單後訓練有素的撈起又打包,無比流暢。有時甚至會有顧客越過我的頭頂,對老闆點餐,餐點又穿過我正在吃饅頭夾蛋的頭頂回去,我轉頭,看見一個身著白色吊嘎的老先生把早餐放在腳踏車前的菜籃裡,旁邊還有份報紙,踩著踏板離去。
坐在街邊的特等席總是這樣吸引我,有時外婆沒有時間,或已經提早去菜市場,我也會跟外公討幾個銅板,自己坐在這裡,每當我坐下阿明老闆就立刻知道我的「需求」,自動端上饅頭夾蛋(多灑些胡椒粉)以及冰豆漿套米漿組合餐,甚至有時沒帶錢也無妨,反正街坊鄰居大多熟稔,下次來超市光顧時折在商品價格上即可。
隨著我上國小後,對街美容店的鄰居李婉品因為道路拓寬搬走,攤販也因此必須搬離或閉店,那些記憶中擁擠的街道早已不復存在,即便有同樣的進香人群,卻因為更大的空間而顯得稀稀落落,雖然所有人都同意「開車進來更方便了」、「走路過來更輕鬆了」、「交通問題被解決了」,但大多數人也都同意,這條路好像也變得寂寥了。
我想起我母親說過:「還是像是以前那樣,雖然很擠,但感覺才有活著的樣子。」,我也這樣覺得。
後來,我再也沒機會坐在這樣的不鏽鋼飲料餐櫃前用餐,直到今天我偶然經過朴子,再度拉起木凳子,把雙手放上餐臺上,感受冰涼的鐵製溫度,以及路邊駛過的摩托車,我彷彿依稀看見那個記憶中的燒餅油條店,放在我眼前的豆漿套米漿塑膠袋,以及越過我頭頂,遞過去所有美味燒餅,我竟想來份饅頭夾蛋,直到我老公問我:「你要什麼口味的菜燕啊?」。
我才懵然回神,是啊!我早已長大了。
美好回憶,真是美好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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