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第七期】第四天：是沉重的枷鎖還是文化傳承？

第一時間想到和家族有關的古老物件，就是族譜。在我國中時，歷史老師曾出過有關追尋自己家族歷史的課業，我當時回家問了老爸，他從房間裡拿了一本厚厚的影印本給我看（正版在管理員那，我還看線上的族譜電子版，在第一頁就寫著，第一世祖是南宋的一位小小進士，為官時，清正廉明愛戴百姓），說：「這是我們開台祖先的後代子孫的族譜」。我一打開看頭很暈，根本看不懂那些格子狀樹狀下的人名，直到老爸翻閱了幾頁後，才找到爺爺的名字、爸爸和伯父的名字。但我沒看到我的名字和弟弟的名字，還有堂哥、堂弟的名字。

於是好奇地問：「怎麼沒有我們的名字在上面？」

爸爸說目前只修訂到他們這一代，還沒有時間和心力去弄最新的版本。

於是更好奇地問：「那我們從小住的那個老家三合院改建成的祠堂，就是每年過年過節去拜拜的祖先祠堂，跟現在手上的族譜上那個開台祖先是一樣的嗎？」

老爸說：「我們平常拜的堂下（客語），是開台祖先後代分房的分支體系下，真正的祖祠在另一個村莊，叫ｘｘｘ祭祀公業。」

記得那時候很震驚，說：「我以為那個看起來古色古香的建築是別人的祖祠，因為又不是蓋在我們村莊。」

後來和朋友騎著腳踏車進去那座靜默坐落在椰林裡的祖祠，看到了四合院的建築景觀，和一堆列祖列宗的神祖牌位，沒有一位認識的，也不懂風水、建築特色和客家文化，只是為了交作業，拍了幾張照片寫了幾句感想就交作業了。

長大一點後，老爸成為祭祀公業的會計，常常會看到他拿一大堆我看不懂的資料回家，就獨自一人在桌子旁在那邊作帳作好幾個小時，而且常常一作就是好幾天，看著他在那邊自言自語說著數字，認真的用計算機在那邊算時，有時候想問他問題和他聊天，他就會不耐煩地回：「安靜點啦，等下會算錯帳。」當時就覺得那個東西有比家人重要嗎？。

那時候，我就問他：「你幹嘛作這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又沒錢拿，算錯帳還會被罵，你不是說，常常開會都在吵架。」

老爸就無奈地回說：「沒有人肯出來做啊，大家嘴巴上都說是為祖先做事情，但真正要叫他們做，又怕事躲起來。主要是這東西要是沒人理，可能會被政府或其他商人拿走，雖然很麻煩，但祖先幫我們打拼下來的財產能給外人管嗎。」

雖然那時不太懂老爸他們內部的組織操作，只是覺得每次老爸開會完回家後，都會看到他又要做很多帳本，而且聽老爸說那些開會的管理員、總幹事、幹部那些都是年紀稍長的宗族長輩，我的內心好像突然多了點愧疚感，明明我身上流的也是相同的血液，但我卻覺得那個東西是個又麻煩又沉重的枷鎖，那瞬間突然就反思起來，是不是身為年輕一代的我們，忘了什麼叫做「飲水思源」，忘了感恩開台祖先從對岸來到台灣南部打拼呢？

但每到過年過節時，看到嫁來客家庄的老媽，被傳統習俗給同化的任勞任怨，從我懂事後就常常看到老爸會在重要的日子前，一直提醒老媽去堂下拜拜的時間，要記得採辦一大堆牲禮、祭品和金紙；有時候為了勤儉持家，買的祭品比較不豐盛，老爸那個傳統客家大男人愛面子的血液升起來，對老媽碎念說：「啊，你買這些而已喔，這麼小家子氣，和其他人擺在一起不好看，而且會被說話。」

我就會常常看不慣跑出來跟老爸抗衡，老爸總是回說：「傳統就是這樣啊，從你阿公時代就是這樣，我們都這樣做的。」如果我繼續回說，什麼傳統規則也是人訂的，可以打破啊，重點是有誠意就好之類的話，又會被老爸怨懟，搞得兩人一肚子火，老媽只好默默再多買那些祭品和牲禮。

於是就常在心裡默想著，我以後絕對絕對不要嫁給那種非常傳統到不行的客家男人和家庭裡去。

文化傳承是好意，吃果子拜樹頭飲水思源，是懂得感恩惜福；但有時候都會覺得，很多傳統習俗和觀念都已經不合時宜了，且很多重要場合時候，未婚的宗族女性是沒有話語權的，只能默默地旁觀一切事物跟著參與。

要好好守護文化財，並不是一個人的事情，也不是一個家庭的事情，有時候是牽扯到整個同姓氏的後代子孫，老爸在弄那些東西時，也不會勉強我們一定要去學習這些，不會叫弟弟去旁觀這些事務，因為身為當事人的老爸知道那是一個沉重的枷鎖；但同時他又常常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那是一個文化傳承，希望將來有熱心的後代子孫來接任這些瑣碎繁雜的事務。」

*寫於二零二四年，十二月八日，午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