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隻千里馬，飄洋過海來看你——訪國際賽馬攝影師Alex Evers
文｜曾繼賢
賽馬歷史悠遠，羅馬帝國時代的二輪戰車比賽，挪威神話的奧丁和巨人的戰馬比賽，《史記》的田忌賽馬。時至今日，很多國家已將馬的飼養、訓練和比賽視為重要的經濟活動，賽馬投注更是馬業的巨大支柱。我們經常難以避免地從賽馬聯想到賭博，但在騎師與馬迷之外，脫離金錢的掛勾後，賽馬竟可以是別人想花一生時間去捕捉的事物。
近日，香港賽馬會在2024賽季結束前，為國際賽馬攝影師Alex Evers舉辦他首個照片展覽《向星級人馬致敬》，分別在跑馬地及沙田馬場展出其30張大師作品，當中包括不少香港賽馬的歷史性時刻，如「浪漫勇士」攻下富衛保險女皇盃，騎師艾道拿（Brenton Avdulla）勝出阿喬斯短途錦標後親吻馬匹「加州星球」，亦有不同騎手與馬匹奪冠的瞬間以及互動場面。Alex Evers越洋來港工作已有七年，常言「七年之癢」，但他對香港名駒「金鎗六十」的熱情似乎從未減退。攝影多年，他仍在找尋一幀完美的照片。
馬是我的一切 擁抱「金鎗六十」的偉大
Alex回想與馬匹的初接觸，是在1987年看肯塔基打吡（Kentucky Derby），一看就入迷，自此想成為一名騎師，他笑說：「當我的父母去上班，祖父就會帶我去賽馬場看比賽，有時還會投注，然後祖父就會說，別告訴祖母我們今天贏了錢。」雖然Alex長大後的體型已不符騎師規格，只好改為打曲棍球，但他仍將兒時對馬匹的感覺融入鏡頭之中，「我嘗試以童趣的視角，仰拍馬匹，讓它們看起來巨大和強壯。」聽起來流露著一種崇高的敬仰，同時滿懷感恩，他續說：「馬是意味著一切，他們給了我和家人如此多的歡樂和幸福。」
云云戰駒，Alex最愛的始終是近年的香港馬王「金鎗六十」，「我在美國見過很多非常出色的馬，但他是我見過的最好的。」疫情期間，Alex想過放下鏡頭，賣掉裝備，去找一份真正的工作，那時「金鎗六十」是他唯一觀賽的馬匹，「他給了我希望，讓我度過了最沮喪的時期。」他認為讓「金鎗六十」與眾不同的不僅是他在賽道上的表現，而是他的個性，「他很聰明，同時很有競爭力。」
「當他奔馳的時候，你會看見他對失敗的厭惡遠遠大於對勝利的渴望；當他輸掉比賽，他沮喪、生氣，這點讓我想起了打曲棍球的自己。」但GOAT (Greatest of All Time)之所以是GOAT，是因為總能在跌倒後bounce back，「就像2022年他輸給加州星球時，我從未如此失望過，但他隨即在董事盃（Stewards' Cup）上擊敗加州星球和浪漫勇士，這天變得如此特別和偉大，讓我想世界看看他有多優秀。」
香港賽馬的狂熱與激情
多年來跨海越洋，早已習慣攜帶相機設備旅行帶來的挑戰，但他說：「香港賽馬會和香港賽馬確實讓我一生的許多夢想成真。」Alex在家鄉與香港之間往返像隻千里馬，「金鎗六十」反倒像是那位伯樂。相比家鄉的美國賽馬，他形容香港和日本就像賽馬聖地，「這裡的行銷和商品像是一切，它給了粉絲一個成為『粉絲』的機會。如果你是金鎗六十的粉絲，你可以買手錶買毛公仔，以購買商品來表達你的支持，而這些是美國沒有的。」Alex認為香港的粉絲是難以置信地熱情，現場的歡呼聲總是萬馬奔騰，當我跟隨他看展覽時，有不少馬迷前來相認要求合照，也說很喜歡他的攝影作品，「當我在東京時，也會看見香港的粉絲們到現場支持浪漫勇士。」
在美國，賽馬嚴格控制體育賽事的報導，但香港容許Alex捕捉騎師賽後在草坪上的慶祝活動，於是他總是在比賽開始前，就找個最佳位置秣馬厲兵，準備好一切鏡頭設定。在展覽可見，Alex特別注重呈現騎師與愛駒的互動畫面，他回憶起跑馬地馬場最深刻的場面，是去年撤除口罩令後「金鎗六十」贏得金盃。「我一直走到 150 公尺的位置，我是那裡唯一的攝影師。騎師Vincent（何澤堯）獲勝時，很少會慶祝，他從未真正表現出任何情緒，但這次他尖叫著並揮舞著拳頭，看起來非常自豪。陽光曬落在人和馬的身上，金鎗六十在鏡頭前抬起眼睛，因為當下的興奮和情感，我甚至有一瞬間忘記了自己在哪裡。」
驟眼看到他手指上一個小小的刺青，我問既然金鎗六十如此令他感到自豪，有沒有想過為他刺青？Alex大笑說：「還真的有想過，但妻子貌似不太贊成。」
攝影無輸贏 在橢圓的重複裡找出差異
賽馬不外乎就是看著一眾馬匹不斷重複在一個橢圓形內競速，白駒過隙，Alex從事攝影近廿載，是如何保持熱情，並且確保每一幀照片的獨特性？「永遠期待最好的是下一張照片。對我來說，我還沒有拍出完美的照片。我仍在尋找它。」他表示每匹馬都有獨特的個性和特徵，而他會像運動員一樣，透過不斷重看比賽來發掘每匹馬的傾向。他以最愛的「金鎗六十」為例，「他跑起來就像個惡霸，靠在別人身上，並宣告自己更大、更強、更快。」
賽馬有輸贏，攝影卻不必。對於獲得賽馬界著名的美國日蝕獎（Eclipse Award）的Alex而言，成功在於向世界各地分享「金鎗六十」的故事，與美國人分享香港賽馬，或聽到馬迷和觀眾說：「我從來沒有看過香港賽馬，直至我看了你的照片。」至於失敗，Alex思忖片刻，「唯一的失敗就是放棄，而我差點就放棄了。」
最後，Alex說他經常告訴年輕的攝影師，任何錯過的照片都很重要，「你錯過得越多，你變得更好的機會就越多。我只是將這種運動心態融入我所做的一切，總有些事情可以努力和改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