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蟬聲
這些日子,忽然才聽見了蟬聲,似乎窗下都是聲音的海,而一只只蟬在夏日鳴叫,匯入這海。
這樣說,是因為蟬聲并非今日才有,也不是初夏剛剛興起。我只是覺得,經歷了一些事後,更容易耐下性子聽蟬聲,仿佛是這樣世界所固有的。這其實不容易。我也是因為有了年紀,才明白這樣的道理。在過去,這蟬聲是讓人厭煩的。即使是今天,若是有一只孤蟬落在窗紗上,鳴鳴大叫,也讓人心煩,只好一彈指,讓它遠飛而去。
但這終究還是不同的,這初夏,這蟬聲。
或許只是因為,每個人都該有所成長,無論如何,今天的一切和過去的一天,早已不再相同。我這樣想,也就這樣寫下。不過,文字也可能只是一張廢紙,打印了一面,另一面也無法再用來成為正式公文,于是就可以寫上一些東西。這樣的文字,自然不是有意做些什么。有一位老同事,就曾問我:
「寫這些做什么?」
「不做什么。」
「記東西?」
「不是。」
「練字?」
「也不是。」
對話很快,其實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回答什么,只是下意識搖著頭。可等到這位同事離開後,我才回想這些答案,發現自己除了這些答案,似乎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如果這是寫一篇論文,大概早就被答辯老師問死了。
我搖搖頭,并不會因為這尷尬的問答而停下自己的筆,這似乎沒有答案,又無用的寫,也就繼續寫下去。
春而夏,夏而冬。
夏天的梅雨季,讓人覺得潮濕得如同窒息;可冬天的雪,堆積在街道上,似乎也并不讓人更好受。
就像有人寫了當年在南方流放時的遭遇,另一個流放在北方的人,卻覺得這些遭遇,還沒有那么痛苦。
我并沒有覺得這種感受,有什么虛假,只是現在也明白,人和人的痛苦,本來就不能比較。除非要通過展示痛苦來換取什么,否則任何落在心尖上的痛,都如同一片雪花,旁人看來,總要融化。但對于那心來說,冰冷卻曾經真實發生,且永遠難忘。
蟬的一生,似乎周而復始,總是在每個夏天來叫上一兩個月。
可每一次來到的,卻總不是上一年,乃至上幾年的舊人。一次次輪回,仿佛每一個都經歷了黑暗的時光,于是無論雨天,還是晴天,它們總要叫著叫著過完這陽光下的一生。在地下的日子,不算是它們的生命嗎?我也不懂。也許算,也許不算。可這黑暗中的沉默和陽光下的喧鬧,怎樣評定,總該由蟬自己來抉擇。我能做的,只是漸漸習慣了這聲浪,而不在他人的生命中,尋覓自己的煩惱。
所以,我愿意把初夏這個美麗的詞匯,賦予蟬的聲音。
似乎是森鷗外的一篇文章如此說過:
「過去的生活就像吃過的飯。飯消化了變成生命的汁水,變成未來生活的基礎。同樣,過去的生活變成了現在的生活之本,也將變成未來的生活之本。然而,生活著的人,尤其是身體健康而生活著的人,誰也不會再考慮吃過的飯這樣的事的。」
后來,永井荷風便在自己的回憶,將這些話回憶起來。
一切發生過的,都是我們的生命,但它們不會永遠停留。
所以,吃過了飯,長得健康高大,在快樂之中,自然不該去再考慮吃過的飯這樣的事。
稱作「之本」,就因為這些已經融入我們的生命,唯有剝離開的時候,才會發現這些漸漸相融不分彼此的事情。能被了解的痛,是因為痛在平息,而在痛苦之中的時候,我們其實并不知道痛是什么。能夠接受蟬聲的喧鬧,才有關于初夏的認識,也因為愿意接納它們,才會真正第一次聽見初夏的蟬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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