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伊的水仙
2020年1 月 23 日,星期四,农历廿九
离大年除夕还有一天,当日,武汉封城
武汉人故事
她们计划去三亚度假3天,结果待了整整100天……
印象中,一伊第一次到我家来,就是送水仙。我们相识,是因为我们共同的朋友胡发云和杨俊。他们夫妇的家,也是一群又一群朋友在武汉欢聚的安乐窝。我和发云相识于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1985年我去北京读博士离开武汉,2012年后我才长居武汉。再去发云家,犹如拜码头。那是谁说,岁月如织,美人如诗?总之,我在发云家又结识了他们的新老朋友。
一伊往年就是花仙子,她的设计事务所离东湖近;过年前,她会去附近的花市买花,给我们几家送来。今年的1月19日,她说下班后给我送水仙;我就让她过来吃饭。当日,她给我留下五六个螃蟹一般胖鼓鼓的水仙垛儿,然后还说,要注意啊,现在外面有肺炎,很厉害,同济那边医生都穿成这样了。
我看了一眼,印象中就是那种把人整个蒙起来的防化服。那天我一点也没在意,哪年没有肺炎啊。对,通报8个人造谣的新闻我也看过,一样没当回事,哪天没有封号删帖?很多事情都被说成造谣;别说通报了,连我自己也被叫到派出所训诫过。太多了,不足为奇。
我家所在的这个地方,地理位置在江夏区,行政区归武昌洪山区,但户籍管理又属于东湖高新开发区。就地理位置说,过去并不属于武汉城,而属于武昌县。再往前说,公元前201年就有江夏郡,后来南江夏郡改名为武昌郡……历史潮涨潮落,这块地方的行政归宿也随之变化。大体上,江夏县隶属鄂州武昌郡,民国以后,为纪念辛亥革命改江夏县为武昌县,寓“因武而昌”之意。
搜狐百科上的这些说法我没有考证过,以前的印象,知有武汉三镇,并不知有江夏。和武昌区重名的武昌县,在以前的印象中都是远郊。此地曾先后归大冶、孝感和咸宁管辖;而在1995年武昌县撤销,设为江夏区,划归武汉市。
从高德地图上驾车路线看,我居住的当代国际花园到汉口同济医院是33公里;到协和医院是35公里。看上去不到一小时的车程,其实是要上环线,跨长江,过汉阳,进入闹市中心的汉口老城区。实际体验是挺远的。
正因为远,一伊说的肺炎,等到第二天央视上敲起警钟,我才如梦初醒。再待我问起一伊,她已经到了海南。
2020年1月23日,是她们到达三亚后的第一天。
5月,封城结束一个月时,我和一伊在家里聚餐;一伊的另一位朋友、设计师石总也来了。一伊告诉我们:原准备去三亚度假3天,结果待了整整100天。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以下是一伊和我们这天聊的故事;后面我又补充了一伊的儿媳小霞的讲述。
一、我妈说:我这哪是出来度假?
1月20号,我和你见面的第二天就走了。
为啥走得那么早?20日10点半钟,我收到一个短信;有人说孙春兰要到武汉来管医疗。我觉得不对劲,国家副总理过来管这个传染病?据说有人在北京,准备回武汉,结果到机场,正好碰到了孙春兰过来。这人立马回家,不来武汉了。
开始都在传肺炎,可信可不信,也没有想到真的这么厉害。连国家副总理都要来武汉,我想:这可麻烦大了。
我们本来是想初一、25日,在家里吃了年饭再走。20号上午收到短信,我立即决定,下午就出发。
也许冥冥之中注定,这台车大概是10月份买的。当时只想着买辆大点儿的车,公司用方便,和家人外出也舒服。车是东风本田艾力绅,7座。我出发的那天跑了不到3000公里,还没过磨合期。
她们都没有准备好,老的小的。我妈,86了;我姐姐的儿媳和孩子,我的儿媳和孩子。两个孩子一个3岁、一个4岁。
这种旅行车,坐着宽敞,但车尾箱容量不大,只能放一个行李箱。副驾驶位置安全隐患大,我就把家人全安排在后座,物资放副驾上。后面两排,我妈和我姐姐的儿媳、小孙女坐第一排,我的儿媳和小孙子坐后面一排。3点钟我接到她们,就一路开。
姐姐的儿媳曾经上过高速,她有驾照;我的儿媳开车都没上过路。这种情况下,我不敢让她们开车,我就一个人开。
之前我也跑过长途,都有同事一起。做室内设计,我的项目点除了湖北还有湖南、江西;江、浙、沪,都有。没有高铁的时候我经常开车去,长沙、景德镇、南昌,最远是上海。开车到海南也有两次,不过从来没有一个人自驾跑。
全家,四代同堂,都在一个车上;老的小的,还有东西。你想想嘛,心里压力大得不行。
从武汉开到长沙,我还走错了路。长沙市和长沙县都是一个标识,都叫长沙。我从长沙县出口下高速,结果发现错了,又绕了一个小时。从3点开车到8点,5个多小时;到吃完晚饭就9点多了。
在长沙是临时定的酒店,住酒店时感觉到一点紧张的氛围,但是不强烈。酒店人并不多,也是过年跟前了。
我有个上海朋友,知道了我的状况。一路就帮我导航,找酒店找加油站。几点出发几点下高速,他都帮我计算好。
第二天我在想,是在广东茂名住,还是到湛江去住呢?他说:姐,你去茂名住。
21日,我直接从长沙开到了茂名,中间没休息。开了将近12个小时,一个人,没停;除了加油。
路过加油站我都很注意,人太多的地方不敢去。但那时几乎每一个加油站都是满满的人。幸好车非常省油,12个小时,只加了三次油;去了三次加油站的卫生间。午餐是带的干粮,在车上吃的。
茂名住了一晚上,就有点厉害了。武汉还没有封城,但人家一听说是武汉来的,就比较紧张,说武汉有传染病了。我说我们已经离开武汉了,也搞不清楚。
22日,早上9点半出发,这天我们开始戴口罩。先开来三个小时,从茂名到湛江。途中又加了两次油,我有油卡,能自助。没有卡的车要排队,很长,经常看不到尾。有人来找我借油卡,给我现金。这个时候都难,我想,能帮就帮吧。
到达湛江,我们先去了老渡口。远远看去,准备过海的车排成了长龙,而且不动,我感觉不对劲。我不敢靠太近,有人过来说,这边要到晚上10点才能过海。小霞和姐姐的儿媳开始查其他渡口,我也跟上海的朋友联系,告诉他老渡口关闭了。我开始掉头,朋友发来信息,说走新港码头。
又开了二十多分钟到新港码头,这边过海的车很多,人流也大。我们在网上买到了下午3点的船票,排队用了大概两个多小时。我让老人孩子下车,步行上船;我把车开到轮渡的车舱,再上楼找家人,整个过程像电影里某个逃难的场景。我原来总想,一起走的人,就在同一条船上,怎么会走丢呢?何况现在又有即时通讯。可是,就算如此方便,在一个容量巨大的船上,互相找到也不容易。当时我们都很紧张,我们坐在顶层船舱,那里有咖啡座,要舒适一些。
也是在这里,和那位找我借油卡的先生又见面了。他带着一条狗,从四川开车过来。一个人、一条狗,跑了大概四天。你看晓明姐姐,那时候就是这样,都很难。
过海花了4、5个小时,到对岸海口。起海时,又是晚上将近6点多。
7点钟吃饭,吃完将近9点。因为孩子太小,我就跟我妈商量:如果我们住海口,可能明天又要继续上路;我们的目的地是三亚。我妈86了,我就问,您能不能坚持住,我们继续上路。海口要冷一些,三亚暖和一点。
我妈说我这哪里是出来度假?我这是逃难!
我说是的,就是逃难啊。我当时精神都是绷着的,浑身都是劲儿。
结果到了三亚是晚上的11点多,也没什么好酒店可订了。要订的话特别贵,就订了亚龙湾的铂尔曼。当时登记什么的都很正常,我们订了两个房间,里面都是大床房。我妈和姐姐的儿媳、小孙女一个房间,我带着我的儿媳和小孙子。入住,睡了。我平生第一次晚上不洗澡就睡觉了。
开车两整天,加上一下午5个小时,太累了!
陆地只有一千多公里,但是还有海路。
二、儿媳说:妈,封城了!
1月23日这天,早上醒来,大概7点钟左右,我儿媳就看着我。
她说:妈,封城了!
她一说,她们就都过来了:武汉封城了,怎么办?
这封城了,就肯定回不去了。她们都很慌张,我不能慌张。我说不要着急,你们各自把家里安排好。暂时我们肯定回不去了,但也不能长期在酒店。酒店费用高,人也多,现在人多就有危险。
我妈不相信封城,也不相信病毒这么凶险。她说不可能,我活了八十几年没遇见过。我说妈,现在就遇见了。我妈曾经在医疗系统工作很多年,她说自然界的病都会有个过程,不可能这么突然。别说她了,在三亚很久很久,我过的都跟做梦一样。
我开始用各种办法联系租房,中介回复就是不租给武汉人。几个小时过去了,有电话进来,说有一套房子可以租给你用,有点贵,我问多少钱。回复17万一个月。我说我租不起。这时候我灵机一动,我有个大哥,在海南待过许多年,后来离开三亚去了别处。我立马给他打电话,说了情况,请他帮忙想想办法。大哥说我今年没过去,房子空着,你们可以去住,只要添置点生活用品就好。我说赶紧给我钥匙,不然人家不让武汉人住怎么办。拿了钥匙,一看,挺大。两百多平米,上下层。
你说实在不行去栎栎他们猴岛住宿舍,还可以看猴子。春节期间景区也不让开,我也不知道他们在那里有景点啊。三亚所有酒店停了10天,关闭了;旅游的客人都被清到隔离酒店。
我觉得真是很奇怪,三惊半夜,转点的时候,武汉一个通知:封城。
刚封城的那几天,每天无数个电话打进来,询问上岛时间、居住地点、随行人员等等,不厌其烦。疫情期间社区抽查,真的见到我们都离八丈远。
虽说我们封城前就到了三亚,但你开了武汉的车出去哪里都很麻烦。我住了没几天,必须出门。因为房子的主人不在三亚生活工作,一年才去一次;没有交煤气费。我必须外出,给煤气充值。
那天出去充值被四拨人围追堵截,有人跟着我的车一边跑,一边喊:武汉车,武汉车,报警!接着有警察来盘问,有骑警来查询;还有一波人大概是城管或是协警,要扣我的车,向领导汇报。
我把各种证明拿出来,还有船票什么的。我说我20号就出来了,这才放我走了。
我后来了解到,有的朋友到小区住下以后被人赶走了。发现是武汉人,不让住。那就只好跑到文昌、海口;到处跑。
23号这天,我的侄儿子早上赶头一班飞机、也是当日的最后一班飞机,从武汉到达三亚。他的机票是很多天前定的,不巧当日封城。他在这个时候过来,高风险,我不敢让他接触家人。儿媳不知道什么关系找到一个武汉的房东,悄悄把房子租给了他。那是一室一厅的房子,侄儿在其中自我隔离一周(当时还没有14天隔离期的说法),这一周他不能出门,每天吃火腿肠和泡面度过。
我的车也不敢停在小区,就停在小区外面的公共停车场。后来可能也被人举报了,他们就打电话打到我公司,说我的车挡了别人的路;要我去移车。我说不可能,我停在车位上,怎么会挡路?我没去,我去了要把我弄到哪里去怎么办?
我就赖在小区里,反正就不出门。
但是还要吃饭啊,一周后侄儿也过来了,我们7个人;当时也没有外卖。小区对面是超市,我就每周出去一次,租了超市的手推车,买一车东西。3百块钱押金,可以把车推走;回来吃一个星期。
原来印象中三亚的物价是最贵的,这次还好。据说它有很多政府补贴,甚至比海口还便宜;而且蔬菜也很多。后来知道买了菜出来可以租个自行车推回去,自行车是哈罗单车,用支付宝扫码付款。
大年三十那天,我找了一个超市买生活必须品。两个儿媳要照顾自己的孩子,我妈年岁太大,也不敢让她出来。当时怕过年关门,我一个人推了4车东西,由超市售货员帮忙装上我的血汗宝马。装好车超市已经关门,存的包还是联系售货员从商场拿出来的。
回到小区已经快8点,又一件件往楼上搬,搬了一部分实在没力气了,看见已经清出来两个座位,就算了。
没人依靠,只能靠自己。想想也感谢这些年单身经历,很多事情必须独自面对。
白天陪家人,晚上看方案,和朋友交流。各种压力下远程复工,楼下邻居每天定点练钢琴……100天里,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我妈也是,在三亚她总是惶惶不安;心疼我儿子,也惦记我妹妹一家3口。晚上,我睡客厅飘窗上。我妈妈每天6点不到就睡,凌晨1点又到客厅来催我休息。说两句话她再进房间,躺着听音乐。她每天起床,打坐,吃早餐,下楼……我都知道。
刚去海南前两个月我妈不愿意出门,每次我出门我妈计算着时间,估计我差不多要回来了,她就到门卫室等着;远远地张望。她接到我,我把车推到楼下——我们住的地方没有电梯,等儿媳下来取货时,我拍了这张照片:
我妈说她这一生两次逃难,一次是小时候逃日本人,一次是老年逃肺炎。 其间还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困居海南,很多朋友关心。有朋友寄来医用酒精、莲花清瘟胶囊;有朋友寄来口罩。我拍的这个口罩是我戴了快100天的“奢侈品”,儿童版的N95。出门戴,回家取下来晾晒。
我姐的儿媳妇是搞教育培训的,她每周有几次视频课。疫情以来,收入少了三分之二。
现在回忆起来,还掉眼泪。
三、小霞说:从来没有大家庭一起,住这么久。
我是典型的巨蟹座女生,特别宅家,很怕变动;担心接触新鲜事物。
之前每年也会来三亚玩几天,我老公只要有假期都会带着我和果果,婆婆有时间也会和我们一起,一家人就去三亚游。
果果和奶奶一起旅行过几次,他去过日本,坐过日韩游轮。奶奶条件允许时会带他一起出差。
这次怎么让别人不知道我们是武汉人?说起来真的有点伤心。被歧视的感觉很不好,我很害怕,都有点自卑了。我们在家商量了:出门就说普通话,千万不要说武汉话。
有时在外面还是不小心,和家人说了武汉话;马上被别人主动问:你们是不是湖北的?我说是,我们武汉来的。看见别人变脸,我立马解释:我们是之前出来的。有的人不等解释,掉头就走。
婆婆一直是个有危机意识的人,平日新闻里一但有什么灾情播报,她总是我家第一位发警报的。她会告诉家里老小要准备什么,自己也会屯粮屯水。
我是没有危机意识的,因为我是88年的80后,没有经历过这类大型灾难。小时候就是听父母说发大洪水,然后非典……当时小也没什么意识。我住农村长大,信息环境也比较封闭。地里长年都有吃的,吃饱就很安乐了。
疫情前一直感觉婆婆有点大惊小怪,后来才明白;你不亲历不知道自己的无知弱小。
平时我们是4家人,嫂子一家,我们一家;妈妈和老外婆各自住自己的房子。从来没有大家庭这样四世同堂,在一个屋子里住这么久。
开始时很不习惯,老外婆她每天3点左右起床,练功打坐。婆婆每天晚上和朋友联系等,基本上是外婆起床她才睡觉。果果和小小晚上9点左右休息,早上7点就要起来。起来就特别吵,果果马上就要找奶奶。
我早上一般6点左右起来,晚上会给孩子讲两个睡前故事。等孩子睡着后,我开始有自己的时间,可以陪老公聊聊天,关心鼓励一下身边的医护朋友。
婆婆和她妹妹,我们叫小姨,平时给我们小辈的家风就是尊老爱幼。对于家里老人我们都是顺从的,有什么矛盾小辈主动解释,尽量道歉,哄哄。
隔离在家里不能出门,两个小孩子就特别闹腾。果果好动,一直在两个沙发之间来回跳,然后玩植物大战僵尸类游戏。小小才3岁多,比较文静,喜欢在家画画。两个孩子没有一起生活过,这时经常是玩一会儿打一会儿的。后来我们想办法,一人带一个,上午学习,下午一起疯玩一会儿。
7个人有没有发生过不愉快?怎么解决?忽然一起住肯定会有。其实大人还好,就是在带孩子方面。果果比较虎,和妹妹抢玩具。两人就发生摩擦,有两次他还动手打了妹妹几下。孩子在一起特别争风吃醋,争奶奶宠。
我平时对孩子之间的小摩擦都没太在意,只要不打架,我一般不参与。如果是在幼儿园发生这样的事情,老师们会在旁边调解一下。家里妹妹就太小,才刚刚三岁,还没上幼儿园。妹妹受一点委屈,表哥就特别不忍。所以孩子们有点矛盾,我就批评果果;一直批评他。有一次还打他了,吼他也比较多。
其实我心里特别难受,平时在家我基本不会动手打他,最多是吼他几句。对妹妹爸爸我就沉默,因为他是我老公的哥哥,也是果果的大伯;我应该尊重他。所以他教育果果时,我都在一旁沉默。我不去回嘴,看一下然后把果果拉走。
那段时间我最担心的还是全家人的健康,每天我都会看新闻,了解今天新冠病人数字有没有涨,涨多少;武汉什么时候我们可以回去,回去后的情况怎么样。
年夜饭是妈妈在酒店定的,那时我们还可以住酒店。我们点了孩子喜欢的意大利面、土豆泥。大人吃牛肉,老人吃的烤蘑菇、青菜,还有汤。婆婆居然出门还带了几瓶红酒,正好应年夜饭气氛,我们都喝了一点。
酒其实没有喝太多,就是喝点解压。然后和老公视频,我哭得稀里哗啦。只有他一个人还在武汉,单位要值班,很担心他。平时我住家多些,他都不会做饭。他自己在家就是泡面,或者在电饭锅里做一点米饭,把所有的菜全部放一起煮。
住进妈妈朋友的那个小区后,不让出门。每次妈妈到社区领卡,卡上有规定的出门时间和次数。洗衣服我们开始都是各自洗,那套房子里有个小洗衣机。后来妈妈换了个新的,洗衣服就都放洗衣机洗了。
婆婆在我们面前隐藏了她的担心,没人时她慢慢和朋友交流,疏导自己。这期间她主要考虑7个人在三亚的住宿、采购和伙食问题。
都说做菜的人比较辛苦,其实买菜更费头脑。你如果天天买菜,一进菜市场或超市就不知道该买什么;众口难调。
我是在厨房负责掌勺的,婆婆把东西买回来,我就分装,配菜;保证每天有肉,有菜,有蛋,有水果,孩子有奶。吃完饭,我嫂子负责洗碗。
以前我在家里最小,上面有哥哥姐姐。但是父母在我差不多记事时就离婚了,有段时间我是寄住在亲戚家。小时候基本的饭菜我都会做。
早上我主要保证孩子每天两个水煮蛋,大人一个;然后再加一些主食。中午就是四菜一汤,晚上清谈一点。
之前在家我们就一家三口,基本不会做三餐,做饭的量也不大。在家吃得比较随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一起吃饭就要考虑大家:各自喜欢什么口味、爱吃什么菜,不吃什么菜。
老外婆一直虔诚学佛,很多东西都不吃。她牙口也不是太好,吃不了鸡肉、牛肉、新鲜鱼、虾;太瘦太材的肉她都不吃,青菜太长牙齿也咬不动。她就吃点点豆角、烧软的肥肉,喝点稀饭和排骨汤。她喜欢海南的椰汁,妈妈一个星期去买十多个放家里。
两个孩子也比较小,太多的东西都不敢给他们吃。油、盐、生抽、糖都不敢给多了,会坏牙齿。肉主要是番茄牛腩煲,煮得比较软的那种。青菜要切细一点,然后各种软饼。特别是海鱼比较腥,我就用海南的那个青柠除味道,增香。深海鱼也不敢给孩子吃太多,担心孩子蛋白质过量。
而疫情期间又要保证营养,吃得健康,菜还要多样。我就上网学,再自己实践,如做海南的特色菜椰子鸡火锅、盐焗虾。学面点就特别对了,现在擀面条,和面做包子、饺子、馒头、花卷、韭菜盒子、酥饼……都能做了。之前,做面点我完全是小白一位。
到现在都特别注意孩子饮食和卫生,生怕他们会生病去医院。
三亚解封好像是2月21号,我们开始还比较警惕,等解封后好久才出门。我们去看了三亚景点,也带孩子们去海边看海,冲浪;带果果去打球。妈妈和老外婆在外面散步,有时就会捡一点落下的花叶带回来;用酸奶瓶子做出一个简单的插花。
都说家里兄弟姐妹的情分是从小一起打出来的,这次疫情家人共处对孩子也是特别的经历。几代人忽然一起生活,从作息时间到吃饭口味,我们慢慢相互投合,迁就,调整到一个大家都舒适的氛围。
四、对话:返程与隔离
一伊的朋友,设计师石悦人:一伊跟我打了招呼,地产年会时我都不敢敬酒。1月20号,坐了满堂的人;10个人一桌,坐了几十桌。在会展中心,就是后来做了方舱医院的地方。陈总还在问:老石跑哪里去了?
第一个节目是敲鼓的,那个人在咳嗽,我吓得不行。所以我就敬了两桌酒就溜了,我说我头有点晕。教育集团16号聚,那一桌后来说有一个阳性,所有人都得到通知,要注意观察。
那段时间跟武汉所有的人联系,只要有点症状,都认为自己有病。
一位同事,岳父岳母查出阳性,他也被带去查。如果他是阳性的话,地产的高管就全部带走了。我们天天在一起开会,一锅端。现在开会都戴口罩。
我23号回去,从武汉到衡阳。刚回去,就被逮住。隔离又算我从2月1日开始。之前七天,他说我没接电话,不算。
第一天,市局、小区派出所……电话把我打得烦。我说你们别打我电话了,最后2月1号他们就上来了。我说我一直在家没出去,你可以问邻居。我妈也没有出去,你们要封门就封吧。
封门怎么封法?上面贴着:武汉返乡人员。这么大一个牌子。
到了2月14日,他们又说:据最新消息,潜伏期有28天,要继续隔离。我还是没出去。到了3月初,我说我终于可以出去了吧,公司打来电话,要我去广州开会。我跟社区说,他们答广州可以去,回来后继续隔离14天。
我说我就开一天会回来,那是3月5日左右。结果广州又升级了,一回来,马上公安的电话又打来了:你是不是刚回来?我说是。3月6号到家,14天,继续关。我算过,除了去广州一天,在家六十几天,没有出门。吃饭就是我的一个发小,买菜送到我家门口,一个星期送一次,我在手机上打钱给他。
我妈也不能出门,全都不让。门口坐着老太太,看着。所以这次五一节我跟我妈说想回去几天,她说你别回来。你上回走了以后,我的朋友都不跟我散步了。到我回来,4月13号,我做了核酸检测寄给她,她给她们看:我儿子,三个阴。这才算有人陪她了。你一回来,又不行了。
今天还打了电话,本来还要出差,我联系杭州、苏州,都不行,没有酒店接收。去南昌出差,要扫赣码。扫了以后就是红码,直接警察就过来了。所以后来我就不联系外地设计团队了,就在武汉本地找。
一伊:4月27号,我们离开三亚。这次就只在茂名住了一晚上;然后一口气开回来。早上9点出发,晚上9点到。
其实路上都还好,一到湖北境内,就没有车了。顿时觉得,好凄凉。不仅没车,高速上的摄像头都是关闭的。为什么?可能是没人管理,人都抽走了。
反正没人来武汉,没人来。
4月28日回来,高速上你跑140,看不到车。快到汉南的时候开始有车来了,摄像头就是亮的了。我的侄儿、我姐姐的儿子23日最后一班航班到了三亚,他是提前订的票。所以回来的时候他和我换着开,多了一个人。车上坐了7个人,先把东西全部快递回来。
我回来以后问,我们小区有没有感染者,有两个。
这回疫情把很多人的计划都打乱了。我们这个行业,设计师很多人都不来武汉了。去年下半年还有一些从深圳等地回流的,现在都不落武汉,都走了;都怕。
尾声:阳光下的水仙
那次聚餐后,我们又约了个群,要去梁子湖边的薰衣草园看花。小霞也在群里,5月20日那天,她发来一大捧玫瑰的照片,而且说:妈妈,你儿子这回惊到我了!
小霞觉得,果果爸爸在疫情期间一个人被关了那么久,性格变好了很多。之前工作忙对儿子很少关心,现在不同了。
我问她果果对这次海南之行感觉如何,小霞说:果果对这次海南之行特别喜欢,他还期待着下一次!
我说我要把她们在海南过年的故事写出来,一伊在微信上给我发来照片。她写道:
昨天还忘记跟晓明姐姐说我的水仙花,我在离家整整100天后回来,那时候台北一路还有半条街还封着,救灾棚里灯亮着。
我住的小区大门上了锁。活色生香的武汉变得死寂,我只拿了随身的包回家,一个人上楼很怕,忐忑又凄冷。
打开家门瞬间,物件都在原处,至少落满了灰尘。花都枯萎了,物是人非,人是物非五味杂陈!
开了两天车累得不行,我只做了卧房卫生,换了床上用品就睡了。
第二天起床,走出房间我都不相信自己眼睛:阳光照在那些枯萎的水仙花上,出奇的美,简直就是艺术品。
我因此想到,英文中的水仙花narcissus,原本是古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那喀索斯的名字,它也代表了自恋的神话和心理情结。好吧,在武汉人犹如过街老鼠时,水仙花的确也是很搭的啊。所以,我用了它来作为本篇故事的题名。 补遗: 1. 在三亚期间,一伊参与了亚太酒店设计协会组织的募捐活动;包括捐资,募款,联络物质对接等。当时协会筹集到大约50多万元钱,发起人刘坤校长,成立了一个专门的捐赠医护群,用学员资源在全球找物资。一伊的一位朋友联系到美国的一批N95口罩,但对方要求整批采购;这笔钱不够。一伊又联系中欧商学院,中欧马上决定全部由他们采购,在合同过程中发现有问题,卖方只是中间商,不提供直接接触供货方的机会;后来又说没货了。最后用这笔钱在东南亚买到口罩,在国内找到隔离服和护目镜,由一伊在清华大学的酒店设计研修班的校友们,分别送到武汉市第四医院、第一医院、随州县医院等几家医院。
2. 春节前后,一伊不眠不休,转发过多篇文章;如今已是另一番光景—— 《非典十三年祭:不说,并不代表遗忘》 《湖北日报首席记者:武汉必须当即立断换帅了》 《人民网、环球时报罕见批评武汉政府部门“大胆”放任行动迟缓,导致疫情全国扩散》 《48问武汉市长,请出来走两步》 《大灾当前,细数一下武汉和湖北领导的那些奇葩》 《惦记武汉,不想看春晚》 …… 以上文章,或者已无法打开链接,或者显示为: “此内容因违规无法查看”。 3. 必须要补充的是,2021年1月7日,一伊发来图片,她说,就那么在花瓶里搁了一年的水仙,竟然长出绿叶了!看,中间那刚刚露头的几抹新绿!
你是水仙的精灵吗?如此长情的陪伴;要不要我们提议你去做武汉的市花呢?
2020年6月15日初稿,6月21日改定 2021年1月12日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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