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镜室里

旁边的女人难以单手插好口服液的吸管，我伸出自己的左手和她合作。我们右手上都插了留置针。

小小一瓶棕色液体，用于确保胃镜视野的除泡剂，她花了得有二十口才把它吞下去。“那个是很难喝的。”左边的男士看她脸色太糟糕，安慰了一句，“我也分了好多口才喝下去。”

“昨天的泻药更难喝。我喝下去，都没来得及去水池边，就……就双手捧着吐出来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不过没把我们当外人。

“是啊，我也吐了。太难以下咽了。”男人点头附和。

“看来是呕吐药，不是泻药。”我自以为幽默地开了个玩笑，没有人笑。

“你们都是什么症状？”男人主动问起我们，“我胃疼得很，我这准是胃溃疡。我已经想好了，确诊了之后我就去喝中药调，慢慢把身体养好。”说完医生就叫他进去了。

“我是反胃，经常吐。”等待区里很安静，我小声和女人交谈起来。

“我也是。我也会反胃，没胃口。你看我们都很瘦。”她捏捏我的手腕。

“我如果情绪不好，胃就会不好。不过我知道我是有慢性胃炎。”

“是啊，我也是情绪不好。我是因为失恋了。我在网上学到一个词，叫什么‘躯体化’。唉，我去看了精神科医生啦，但开的药我没敢吃。药有依赖性的嘛。医生开的药，我吃了六分之一颗就能睡倒，太恐怖了，我就没继续吃了。”

“是啊，肠胃是情绪器官。我正在吃药，吃了有半年了，感觉也没什么变化，除了睡眠变好一点。”

“吃药也很好啊。不过我想，我们这种情绪状况是很普遍的，随便拉一个人来做这些问卷，估计都是抑郁，不用太担心啊，会好的。”

她排在我前面，医生叫到她，她利落地站进去。医生嘱咐在她之后把药喝掉，我乖乖干掉了那瓶黏黏的试剂。

再醒来就是在苏醒室。我闭着眼睛，贪心想多睡会儿。我听到她的声音：“我现在感觉还不错，我可以出去了吗？”

护士：“头会不会还有点晕？”

“有一点点。”

“那你还是多坐一会儿吧。”

感觉差不多了。她看到我起身，赶忙过来搀我。我们并排坐在角落的座椅上。

“你感觉还好吗？”

“还好。还有一点晕。”

“唉，我失恋因为我男朋友出轨啦。一开始我真的很崩溃。”

“多久了？”其实我的意思是，事情发生距离现在多久了。

“五年诶！我刚开始发现的时候，我都开始怀疑自己了。他还反过来指控我，说是我脾气不好。我知道我是有一点性子急的，我讲话比较快。但是他真的pua我啊！我朋友也都这么说。”

“现在你感觉怎么样？”

“好些了。就多和朋友聊聊天，就会好一点了。你也多和朋友聊聊天啊！”

“我觉得，我们这样的话，出去走走可能会好一点。”

“其实我这一年多都在外旅行来着。”

“啊！是吗，那可能是还没找到对的方法吧。没关系，慢慢来。我真的很想出去走走，我觉得会好一点，但是我上班没时间。”

“哦，你在杭州生活吗？”

“对，上班好几年啦。我98年的，我们应该差不多大吧？”

“我99的。名义上我还没毕业。”

“哦！研究生是吧。那你学历高的。”

她完全恢复了，于是通知医生和我说她要走了。

“那我先走咯！我们都加油，要有信心，会好的！”

还没缓过神，心里被塞满了她二倍语速的“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