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讀不食子｜我的🐤和《閣樓裡的黃鼠狼》

【Trigger Warning：有虐待寵物/動物細節，抱歉。】

主人，

1998年3月12日之後你就好像再也沒有為我哭過了吧，但是傷心是每年都有的。那之後的每一年3月12日，你都會在花園裡摘一束黃色的迎春花默默地放在埋著我的地上，你是希望我能感覺到那束迎春花的重量，其實，我更能感受到我在你心裡的重量。那束迎春花持續了大概四五年，後來你也來過，只是因為搬家了不常來看我，但只要你來，從埋著我的那小塊土地經過時，我都能感受到你。我也知道，那塊小小的土地裡埋葬著你的童年，還有一隻死了的小蛤蟆、每年都長的黃花菜、不是每年都開的玫瑰、一些半死不活的向日葵🌻以及一個大水缸⋯⋯我和那隻小蛤蟆都還好，塵歸塵，土歸土了。

往前推三個月前，我被一個大學生姊姊拎在一個塑料袋裡，她看著我非常可愛，就把我從小販的箱子裡揀出來，買了回去。她其實想都沒有想，她的宿舍不允許樣寵物，她沒有條件將我養大😒可是，她看到了放學路上一個人走著的你。她把我送給你的時候很高興，因為她知道為我選對了人，你一定會好好照顧我的。她把我送給你的時候告訴你，「宿舍不能養小雞，我是看著這隻小雞太可愛就買下來了，也沒想就算宿舍讓養小雞，自己也沒有食兒喂這隻小雞啊。」妳懵懵懂懂地接過我，捧在手上，一下都不敢放鬆。

北方一月的天氣很冷，妳左手托著我的腳，右手握起來，生怕在中間的我被凜冽的寒風吹感冒了，你卻不知道妳緊張地手心一直出汗，把我毛絨絨的小身子都打濕了，讓我打了一路的寒戰。😄

我很高興妳跟妳的家人收留了我，雖然我到死都沒有一個名字，妳一直叫我「小雞🐤」，那不就是我的名字嗎？我一聽到小雞、小雞，就會高興地追著妳跑，還喜歡鑽到妳或者妳媽媽的褲腿裡，我其實那時候特別小，我不知道我應該有一個雞媽媽，倒是真真切切地把妳和妳媽媽當成了自己的媽媽，所以才總是追著你們跑。

我知道自己常常扯著嗓子叫，妳那時候年紀小，不知道我是太餓了，覺得我只是在跟妳玩，所以總是逗我開心。可是，我沒想到的是妳的媽媽完全不喜歡我的叫聲，她覺得我很麻煩，很吵。可是我餓啊！主人，我知道現在如果再給妳一次遇見我的機會，妳一定能把我養大的，因為妳知道我為什麼叫了，就算不知道，也會猜。可98年的時候，連妳都是一個完全要依賴媽媽的小孩子，她能給妳的就是妳的一切⋯⋯

自從有了我，妳每天去上學都會擔心，下學就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一是因為妳想我，想見到我，跟我玩耍，也要給我餵食，更是因為妳害怕我被你的母親趕到陽台上。北方的一月、甚至二月都在零度或者零度以下徘徊，時不時還有倒春寒，妳母親幾次三番威脅妳如果不按照她說的去做，就把我趕到陽台上凍死。這不僅僅是威脅，妳也親眼看到她當著妳的面這樣做了，美其名曰，「小雞到處拉屎，我把它趕到陽台上好清理。」在陽台上的時候我都會發抖，很希望妳能保護我，可是，或許妳連自己都無法保護吧。開放式的陽台真冷啊，妳在門裡望著我，驚恐的眼神我一直記得，因為妳還害怕我從陽台的欄杆間一躍而下。謝謝妳這樣擔心我，其實妳一直都是這樣一個有愛心的孩子，根本不是妳母親描畫的那樣。

有次妳的學校佈置作業，寫一個什麼我最愛的什麼之類的小作文，妳寫了「我的小雞」。老師特別欣賞妳寫的作文，把你叫到講台前給全班同學念妳的「小雞作文」，妳唸了那篇寫妳怎麼愛小雞、照顧小雞的作文，但是內心卻很難為情，因為那篇作文其實是妳母親替你寫的。我不知道一個經常威脅要把我扔出去的女人怎麼能轉而以妳的口吻去代筆一篇小作文，還寫的聲情並茂，彷彿那溫柔的愛從來都來自於她一樣。可能，站在講台前唸作文的妳也不明白吧。

主人，你的記憶力很好，我一直知道。妳永遠記得捧著我第一次將我帶回家的樣子，我的毛被妳手上的汗水濕透。妳一直記得手裡拿著的那本灰白色的日記本，「小雞作文」讓它變得沈甸甸的，彷彿裡面盛滿了謊言和扭曲，搖搖欲墜。

小時候，妳的表哥經常被他母親扇耳光，他可能把這種長期以來的屈辱和憤怒都化作了虐待小動物的力量吧。他那次來妳家，悄悄地用飲料瓶的蓋子裝了洗衣粉餵我吃，我吃了之後立即拉肚子了，幸好被你看到，把我救了下來。妳一直為我懸著的心更害怕了，怕我因為吃了妳表哥給的洗衣粉後生病，本來就單薄的身體一下子撐不住怎麼辦。但似乎我沒有受到太大影響。

在妳的記憶裡，我的死是跟妳母親聯繫在一起的，但是又因為整個過程太過恐怖了，妳或許又不願真正地看到這樣的聯繫，所以十年、二十年以來就這麼深深地將這個疑問和記憶埋葬著，不敢問，不敢想，卻總覺得記得是因為母親最終把我趕出陽台，讓我在陽台上零下幾度的天氣中長久受凍，最終太冷了才死去的。妳一直以來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現實吧？可你又知道自己的記憶幾乎從未錯過。最後只好把一切都交給那束迎春花了。

我都知道。請你相信你的感覺與記憶吧。

「主人」：

我們要離開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從你聽來家裡看望你的朋友講該怎樣處置黃鼠狼的那個晚上開始我們全家就決定，立即離開，不再回頭。其實，我不知道我們的存在給妳帶來身上這麼多的皮膚過敏疾病，我們全家在閣樓出現是因為我們以為你們和搬走的上一家人一樣，沒有其他村民那麼殘忍，能把我們當做寵物一般看待。

你朋友講的故事裡你可能也聽出來了，她兒時目睹了祖父母在她眼前將抓住的一隻黃鼠狼媽媽活活淹死的情境，她說她這輩子也無法忘記那隻黃鼠狼媽媽的慘叫聲，撕心裂肺，穿透整個宇宙。她祖父母之後得意地告訴她，只有殺死黃鼠狼媽媽，才能警醒在一旁偷聽的黃鼠狼一家，黃鼠狼的孩子們和黃鼠狼爸爸才會頭也不回地逃掉。如果抓住一隻黃鼠狼寶寶，無論怎樣處理，黃鼠狼爸爸和媽媽都會瘋了一樣闖入房間救它，並不會達到為房子永遠除掉黃鼠狼的效果。她這樣講的時候的表情我們也看到了，依舊是驚恐不安的表情。

不過，我們沒有想到的是，聽了這個故事的你們居然想要用同樣的方法對待我們。在意識到的那一個夜晚，我們一家都沒有睡覺。我們很遺憾，一遍一遍地嘆氣，覺得被辜負了。我們一直以為能夠簡單地跟你們共處，甚至覺得你們是我們的主人，我們只在閣樓上有我們的一席之地罷了，誰料，那個可怕的故事竟然成了你們的啟發和靈感之源。

主人，說實在的，這一走就直接去到森林裡了。因為我們已經不知道該怎樣相信你們人類了，也不知道該如何共處。或許，我們又要回到偷雞的過去了。😮‍💨我們比你們更早在這間房子裡安家，你們來了，卻準備以這樣殘忍的方式殺死我們的媽媽，這把我們的心都傷透了。你們還跟朋友談笑風生，說什麼家裡養了許多熱帶魚的事情⋯⋯

我們雖然是黃鼠狼，但不應該承受那樣殘忍的虐殺啊。一直以來，我以為住在這棟房子裡的人能夠跟我們共處，是個奇蹟，原來是我們太天真。究竟我們要以什麼樣的方式與你們人類共處，可能依舊是一值得探討的話題吧。火星上沒有生物，你們卻想要去殖民那裡，未嘗不是好事情呢？我們也需要重新思考自己的位置了，你們可能從一開始就不是我們的主人。

三月說要多寫一些出自女性的作品，第一篇就從小山田浩子開始吧，也剛好看到了@Jeger 的寵物話題，於是，第一部分來自我的小雞🐤，我從未停止過想念你，long overdued words；第二部分延伸自小山田浩子的《閣樓裡的黃鼠狼》，算是補齊書中的開放式結尾，這樣讓我好受點，以免想像力帶我去到黑暗的角落。

養了三個月的小雞🐤算是我唯一真正有過較長且穩定relationship的小寵物了，一切的一切都歷歷在目，除了被關在寒風中的小雞是我不願記起的片段。3月12日，小雞的忌日又要到了，我想起那個一直沒有挺起的小雞冠子，傷感，在未提筆之前已經淚流滿面，這麼多年了，我一定不是哭小雞的離世，我哭的是小雞被殘忍的對待和我的無能為力。還是孩童的我面對以上種種，是那麼的無助，連吶喊都已經喪失。這樣的經歷是會永遠改變一個人的。我從未停止過想念小雞🐤 ，如果沒有放那束迎春花，就還會念念不忘，可能，小雞的死也是那個柔軟細膩的小我的逐漸喪失的過程吧。待我慢慢將她喚回，只是這次，是個更堅韌的自己。（買到了一盆黃色長壽花）

至於《閣樓裡的黃鼠狼》，我本沒有太在意它，想著不過是三個相互關聯的短故事組合，一個半小時內就讀完了，可是不想，第二個故事「閣樓裡的黃鼠狼」簡直是個恐怖故事😱。小山田浩子對於朋友之間關係的處理和朋友回憶兒時自家閣樓上的黃鼠狼如何被處置的細節描述得令人毛骨悚然。小山田浩子將對黃鼠狼的凌虐安在黃鼠狼媽媽身上，並將這樣的虐殺和對親子關係的利用又再次投射到長期求子不得的朋友身上。現在的我更加感同身受。讀完很久我無法釋懷，不知道人類怎樣可以如此殘忍，可從我👆小雞的話語中和自己的經歷卻也知道，人類也真的可以這樣殘忍，這樣無心，這樣享受摧毀、破壞、傷害的「樂趣」。這是一種讓我無限絕望的感覺。然而，在我逐漸看到自己柔軟細膩的內心的同時，我又似乎看到了希望，至少在我、我的家人身上的希望。

再次感謝@Jeger 讓這篇書評有些不同，感謝@JohnShao 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