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四)
接受十幾回電療後,母親很開心的說:「痊癒了!」只要再期間幾次回診確定情況穩定就是痊癒。祖母臉上綻放笑容,更多的是寬慰,知道自己能再多看著兒孫幾年。
之後祖母還是各處跑各處居住,身體有些小問題就會來到我家,畢竟母親早前還曾是診所護士,後來還曾投身長照工作,弟弟也念護理,身體微恙他們兩位最能處理。有一回,母親發現祖母牙齒的問題,應該是假牙需要再整理,後來乾脆幫祖母重做假牙,只是做完假牙咬合有些問題,祖母覺得牙齒作的不美,鬱鬱寡歡了好幾天,正好我回到家,只能盡力逗老人家笑,告訴老人家說:醫生說會重新幫你做過啦。既然咬合不順,醫生自然要重新做過,老人家這才笑顏逐開。我取笑她,都一把年紀了還在意美不美,祖母倒是笑著應答:怎樣,不行喔? 大概很少孫兒會向平輩這般跟祖母說話,但在我家就是可以,祖母一點也不介意,她享受著一家子的愛和陪伴。
2001年,正當我逐步陷入憂鬱,感覺人生毫無動力之時,母親來了電話,「你祖母罹患癌症。」
「是口腔癌的擴散嗎?」
「不是,醫生說是另一個癌症,這次是膀胱癌。」
結果就是一次手術,讓祖母失去膀胱必須仰賴集尿袋,可天性樂觀的家人們,並不因為老家生病就限制老人家行動,反而主動帶著老人家到處走到處玩。當然大家要學會如何正確患及尿袋還有連接管,這部分就由弟弟上場教導,第一回看著弟弟展現嫻熟細緻的手法,包括貼人工皮的小訣竅,真心佩服。
天氣轉涼後,父親希望我回家一趟,「祖母想回一趟她的竹東老家看看,你陪著幫忙照應,你沒去過竹東老家,也順便去看看。」祖母想趁著體力尚可,回到自己出生地看看,那裏還有個哥哥在,表示自己還有「娘家」。那天一早我們由嘉義出發,出發前弟弟幫祖母換了新的尿袋,仔細繫在腰間,頻頻問著:「這樣會不會太緊還是太鬆?」祖母笑著說不會啦,看的出來祖母心底的快樂,還有即將回老家的期望,因為她知道這或許是她最後一次拜訪自己故鄉。父親開車,我和祖母一起坐後座,不知是否近鄉情怯,祖母略顯緊張而沉默著。
我們從新竹市區一直開到山林小路,彎彎繞繞,在沒有導航的年代,真佩服父親的腦海裡彷彿有張地圖似的。上到山腰的一間年代久遠的磚造小三合院,其實也稱不上三合院,畢竟有一邊已經頹傾沒再修整,一堆木頭農具堆在那兒。父親下車喊著:二舅啊,二舅! 從裏頭走出來一個與父親年紀差不多的男子,過來熱切寒暄,是二舅的女婿。祖母緩慢下車望著這老屋,雖然沒有太多表情,但我知道她正在回憶著當年。
「阮阿爸去山上種地,他知道阿姑要來,應該很快就回來啦。」
果然不到二十分鐘,山坡那頭冒出一個穿著藍色Polo衫的身影,扛著鋤頭還提著不少重物,聲如洪鐘的對山下喊:「阿妹啊,回來了。」那人是二舅公,儘管年近九十還是身體硬朗,每天走山路上山種地,我發現祖母悄悄拭去眼淚,轉頭卻揚起笑臉彷如孩童。
二舅公把手邊東西往頹圮的那一側院落隨意落放,開心地走過來說:「我去洗個手,然後炒幾樣菜,中午在這裡吃好嗎?」
那頓飯沒有太多對話,只有一對久別重逢的兄妹,哥哥傾其所有的端出好料來招待妹妹,即便祖母有些飲食禁忌,這一刻我們決定隨她,想吃什麼都吃,那是她哥哥親手為她做的菜。
吃完飯,我在院子裡閒晃,舅公還給我飲料喝,待到祖母有些睏乏,舅公才要我們先回家,一番告別我們坐上車,後面傳來二舅公的聲音:「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其他的別想太多喔…」祖母起身搖下車窗,奮力揮手與她的哥哥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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