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的阿嬤都是一樣的
對一個考古系研究生而言,全世界第二悲慘的事情莫過於入冬了還待在沒有暖氣、房子會漏風的考古工地。那麼第一悲慘的事情是什麼呢,就是終於完工了,可是買不到車票回北京。
9月底山西大同的氣候對一個台灣人來說簡直是深冬,氣溫只有5到6度,但因為工地條件比較簡陋,我們也不能安裝暖氣,所以寒冷就成了鞭策我們加速趕工的動力。10月初驀然回首才發現眾所期盼的完工吉日是真真切切的來到了。大幸中的不幸是,因為正值十一連假期間,所以已經買不到車票了,我們只好先跟技工老師一起自駕回他老家呼和浩特,待買到車票之後再回北京。我想我們大概是全中國唯一在連假期間被逼著去旅遊的人吧。
10月6日那天我們起了個大早,把個人行李和貴重儀器裝上車,其它工作物品就留在工地以待來年使用。費了點勁把咪咪抓到懷裡,送回到村裡的小商店。咪咪是一隻小灰貓,一個月前村裡便利店的阿姨慷慨地把這隻四個月大的貓咪借給我們養,說等我們撤工地的時候再還回去就行。我們將長胖的咪咪和半袋貓糧交到商店阿姨手裡,說再見的時候咪咪把頭鑽進阿姨臂彎裡不肯看我們。我們在上高速公路前吃了最後一碗山西刀削麵作為早餐,還點了涼菜和水煮蛋。吃完這碗麵才算是正式告別待了兩個月的山西。
山西省的正北方就是內蒙古,山西省大同市距離內蒙古呼和浩特市(以下簡稱呼市)大約280公里,車程大概四個多小時。我跟老媽報備要去呼市待幾天的時候,她第一個想到的是蒙古高原和「風吹草低見牛羊」,而我在四個多小時車程中腦袋裡來回撥放的是席慕蓉填詞的〈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歌詞這樣寫著:「我也是高原的孩子啊/心裡有一首歌/歌中有我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
進了呼市才發現呼市其實就是一座很現代的大城市,和高雄有一點點點點像,很寬敞,街道又直又寬,一路上也沒看到什麼草原,因為這個地方距離真正的大草原還很遠,而且這個季節草早都掉光了。我覺得呼市最特別的地方是商店的招牌上都會同時寫有中文和蒙文,並且蒙文一定寫在中文的前面或上面(試想一下屈臣氏或肯德基的招牌旁邊寫有蒙文的畫面,有點促咪),以表示對少數民族的尊重,雖然現在的內蒙無論是蒙族還是漢族都普遍使用中文和普通話。
同行的技工老師和學弟都是內蒙人,一路上他們很自豪地向我宣傳內蒙人是全中國最實在、最好客的族群,後來我也的確見識了內蒙人的熱情。老師的姊姊妹妹們年紀和我爸媽差不多,被我一律稱呼為「張阿姨」,都已經退休了,她們和她們的兒女都在同一個社區裡買了房子,是一個龐大而溫暖的家族,我在呼市的這幾天輪流被邀請到各個張阿姨家吃飯。
在呼市的第一餐吃的是燉羊肉。內蒙人燉羊肉時不會把羊肉剁成小塊,而是大塊大塊的下鍋,肉和各自所依附的骨頭之間的關係清晰可見,記得那天在餐桌上看到了肋骨、股骨、距骨、跟骨等部位,很像是在動物考古學課堂。吃的時候要拿著小刀把肉一塊塊從骨頭上片下來往嘴裡送,佐以米飯和用羊肉湯煮的大白菜,羊肉一點都不羶,很鮮。
我在呼市待了三天兩夜,這期間在各位叔叔阿姨和他們兒女的招待下吃了羊肉稍麥(就是燒賣,但是裡面包的是羊肉)、冰煮羊肉火鍋、羊肉餃子、羊雜碎、羊肉夾饃、巴盟燉菜。巴盟燉菜是內蒙古巴彥淖爾市的特色菜,是把自製酸菜和肥瘦相間的豬肉一起燉,有點像淺色的梅干扣肉,很下飯。
除了去了一趟呼市博物館之外,大部分的時間我都待在老師親戚家裡,體驗退休老人的生活,白天看看電視,有時陪張阿姨們的孫子出去曬太陽。兩個小男孩大約兩、三歲,卻也是不折不扣的內蒙人,很樂意和我分享他們的玩具,他們招待我的方式是,在馬路上看到挖土機、大卡車,或天空有飛機經過的時候,就會激動地拉拉我的手,口齒不清的表示要我好好欣賞。
10月8日,技工老師的妹妹的女兒的丈夫,神通廣大的幫我弄到了一張回北京的臥鋪車票。離開呼市的那天晚上,其中一位張阿姨表示內蒙人的習俗是每當家裡有人要出遠門的時候,就要為他包一頓餃子,於是為我準備了一餐羊肉餃子,又往我的行李裡塞了烙餅、牛奶、蘋果、紅棗,生怕我在路上餓著肚子。事實上,內蒙人的好客和張阿姨們為人祖母的天性加成在一起,讓我在進了呼市之後就從未覺得餓過。
我在這三天裡誤入呼和浩特張家含飴弄孫的退休生活,又帶著一肚子羊肉和滿袋食物回到北京,最大的感受就是,不管走到哪裡,全世界的阿嬤都是一樣的。
(還有就是,原來羊肉有這麼多吃法,但我想我短時間內還是先別吃羊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