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 | 与蚊子共存
世界蚊子计划(World Mosquito Program)是一桩特殊的全球卫生项目:它让埃及伊蚊感染沃尔巴克氏菌,以降低其疾病传播能力;再通过释放这些被感染的蚊子,让其与 “野生” 蚊子繁殖,使染菌蚊子种群逐渐替代原蚊子种群,以对抗寨卡、登革热等病毒的传播。与传统的杀蚊防病思路不同,这一方案要求人们与 “新” 蚊子共存,并通过各种方式照料染菌种群、助其繁殖,以达成公卫目标。本文正是针对哥伦比亚麦德林市的相关实践,思考这一与蚊共存项目所激发的诸多新问题。* 相关技术在国内也已有应用,中山大学的科研团队在广州进行 “以蚊治蚊” 的田间试验,通过投放染菌的蚊子以达到绝育白纹伊蚊种群的目的(详见链接)。
人类活动深刻地影响了地球环境,严重地改变了不同物种的生存状态,也激烈地重塑了人类的可能未来。当代人类学要求正视这一全球危机、重新审视人类与非人类的共生关系,并强调去人类中心主义的思考与 “多物种民族志” 的研究方法(可参见结绳志 “它们” 栏目)。Fieldsights 近日刊载了 “第六次大灭绝中的多物种关怀” 系列文章(以下简称 “多物种关怀” 系列),正属于这一探索。这些民族志短文易读却不轻松,它们没有提供什么解决方案,反而不断抛出新的问题。但我们正需要具体的故事、细致的讲述,来思考复杂与矛盾,来保持开放与拥抱潜在可能。“多物种关怀” 系列注重与英文学界关怀(care)研究理路对话。延续之前的翻译思路,我们不刻意统一 “care” 中译,而是依据语境来选择更符合中文理解的词汇:这些文章中,care 依其具体含义可能被译为照护、照料、关心、保护、保健、服务等。在转译这些 “关怀” 故事的同时,我们希望能保存差异、保留 “麻烦”,激发多语言、多物种、跨学科、跨地域的思考。
原文作者 / Rosie Sims
原文标题 / Coexisting with Mosquitoes
原文链接 / https://culanth.org/fieldsights/coexisting-with-mosquitoes
翻译 / 何啸风
校对 / 二号机
编校 / 叶葳
“一个…… 一个……” 随着面包车驶过麦德林的郊区,玛丽安娜的声音宣布了一个个蚊子投放点。每说一次 “一个”,雅伊罗就打开装着感染沃尔巴克氏体(Wolbachia)的埃及伊蚊(Aedes aegypti)的口袋,把手伸出面包车的窗户。他在窗沿上轻轻拍打口袋,让蚊子飞走。面包车转过下一个弯之前,我们看到这群蚊子顷刻间散入麦德林的热浪。在我身边,莱昂纳多挥舞着灭蚊拍,保护我们不受逃走的蚊子的叮咬。被电死的蚊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还伴有翅膀烧焦的气温。
为什么要投放这么多蚊子?每年蚊子都害死数百万人,还散播各种严重疾病。由于没有好的解决办法,全球各地的卫生干预措施通常采取预防性策略,将蚊子视为需要消灭的敌人 —— 传统做法要么是喷洒杀虫剂,要么是在物理上破坏蚊子的繁殖地。不过,世界蚊子项目(World Mosquito Program,WMP)采用一项不同的生物政策来管控蚊子,并提出 “与蚊子共存” 的理念。事实上,这项源自澳大利亚的项目正在向全球投放感染沃尔巴克氏体的埃及伊蚊,从而显著减弱蚊子传播登革热、寨卡病毒和基孔肯雅热的能力。这些蚊子与野生同类交配后,会将体内的沃尔巴克氏体遗传给后代。结果,生物改造后的蚊子成了 “会飞的公共卫生工具”,逐渐不再是危险的病原体(Beisel and Boëte 2013)。
在哥伦比亚,世界蚊子项目在麦德林进行干预措施,将整座城市变成实验室,此处所涉的责任与关怀必须被重审。该项目认为,对人类的关怀,包括了对作为公共卫生同盟的蚊子的关怀。不过,在这一特定情况下,多物种关怀(multispecies care)具有诸多挑战。与蚊子共存,意味着从消灭蚊子变为关怀感染细菌的 “健康” 蚊子。该项目的成功,需要多物种关系的重构,需要大量人力和积极参与 —— 包括项目工作人员以及麦德林市民。与蚊子共存,揭示出多物种关怀的矛盾性和复杂性。
“妈的!” 在饲养数百万只埃及伊蚊的实验室里,艾玛拍打着裸露皮肤上的蚊子。在这里,我学会饲养这种吸血动物的流程,观察实验室工作人员对笼子里的昆虫的照护 —— 给它们喂食人血,让雌蚊获得产卵所需的蛋白质。与此同时,我明白了,杀死叮咬我们的蚊子是可接受的。这种矛盾性体现在艾玛对蚊子的言论中。她既担心蚊子挨饿,又想打死吸她血的蚊子。
在蚊子这一例子中,多物种关怀涉及肉体性的联系,因为中介物质是血液 。血液可能是自愿的,是来自血库的饲料;它也可能是非自愿的,是逃出笼子的蚊子从照料它们的生物学家身上吸取的。人与蚊子的联系是不安而矛盾的,有时把关怀蚊子作为一种公共卫生技术,有时又防御性地关怀自身不被蚊子叮咬。不过,对世界蚊子项目的干预措施来说,这种联系是必要的 —— 以人类作为营养来源,换来的是感染沃尔巴克氏体的蚊子的繁殖,以及疾病的预防。
但是,关怀蚊子的重任不是平均分配的(Murphy 2015)。与蚊子共存的实验已经超出实验室的范围,波及麦德林市民。投放蚊子之后,他们不得不忍受更频繁的蚊子叮咬。市民们对关怀蚊子的参与甚至包括把蚊子养在后院的 “沃尔巴克氏体箱”(Wolbicasas)中。这些小箱子装着感染了沃尔巴克氏体的卵囊,日后将发育为成虫。
总的来说,干预措施在麦德林得到积极的响应。这得益于世界蚊子项目一致和有效的社会参与,将新品种的蚊子作为公共卫生同盟。但是,关怀蚊子的矛盾性始终存在。每次介绍完该技术,市民常常搞不懂该怎么做。他们会问:“那我还能杀蚊子吗?” 现场的工作人员会解释说,投放改良的蚊子并非让市民们任由蚊子叮咬。相反,工作人员会强调:“我们要做的是取代 —— 用携带沃尔巴克氏体的蚊子,取代传播病原体的蚊子”。或者,更简单地说,用 “健康的” 蚊子取代 “坏” 蚊子。不过,因为肉眼无法辨别蚊子的安全性,对于这种可能传播疾病的生物,多物种关怀的复杂性尤其突出。
这种叮咬人的昆虫可能携带沃尔巴克氏体,也可能不携带沃尔巴克氏体。所以,它既是公共卫生工具,又是潜在威胁。于是,对它的多物种关怀,深深地打上了矛盾的烙印。事实上,由于蚊子这种生物的性质,世界蚊子项目的干预措施不可能没有矛盾。该项目的全球总监说,基本现实就是 “蚊子是会咬人的”。因为蚊子需要人血来繁殖,所以干预措施的成功取决于肉体性的联系。因此,我们需要密切关注出现的各种纠葛,避免对暴力和有害的联系进行歌颂或浪漫化 (Roberts 2017)。在麦德林,这种有争议的控制病原体的生物政策说明,关于如何关怀蚊子,人们的思想各不相同。世界蚊子项目投放蚊子的同时,麦德林当地的疾控组织还在用火熏蚊子。在放生或消灭的管理措施上的冲突,反映了多物种关怀的不同理念。通过蚊子来思考 “关怀”,彰显了多物种实践的挑战和矛盾,同时也需要我们关注这些实践中的不平等、局限和政治风险。
Reference:
Beisel, Uli, and Christophe Boëte. 2013. “The Flying Public Health Tool: Genetically Modified Mosquitoes and Malaria Control.” Science as Culture 22, no. 1: 38–60.
Murphy, Michelle. 2015. “Unsettling Care: Troubling Transnational Itineraries of Care in Feminist Health Practices.” Social Studies of Science 45, no. 5: 717–37.
Roberts, Elizabeth F. S. 2017. “What Gets Inside: Violent Entanglements and Toxic Boundaries in Mexico City.” Cultural Anthropology 32, no. 4: 592–619.
译校者简介
何啸风,毕业于安徽大学,研究兴趣为精神分析、女性主义
二号机,在医学院学人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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