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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慶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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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書 5.6 | 焦慮寶寶考車記

黃慶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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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功下車了,愣在原地,看著車子自己動起來,在考官眼前慢速地撞進了溝渠裡。
七日書-第五期「陪你完成人生日記:與自我對話,寫出成長軌跡」
第六天:你跨過了什麼?曾經覺得無法平安度過的瞬間,現在看看並不特別,如果可以對那時的你說一些話,你會說些什麼?

昨日的七日書說到,我在碩士階段寫論文的固定日常規律裡找到無比的平靜和幸福,主要其實就是因為我是個容易焦慮的人。

焦慮的人嘛,腦袋裡總是充滿無限的延伸與推敲,預演著千千萬萬億億種可能,最糟糕最可怕最壞的各種可能。那些「覺得自己無法平安度過」的瞬間,實在數不盡,而每一個回望起來,都很平凡。

十八歲考駕照的時候,我總共考了五次。第一次考試時,我在上坡路精準停在線上的第一關測試就立刻失敗了。出師不利,挫敗感極大。

第n次考駕照時,我遇上了雨天。我那時已成功闖到了第二關的路邊停車。進入車位之後,我突然自亂陣腳。看著雨珠大顆大顆地模糊掉大鏡,趕緊打開速度最快的雨刷,嘗試看清楚外面的世界。

雨刷快速地在來來來回,噠噠噠噠,好像在為我的心跳打拍子。加快再加快,快到不知道如何呼吸。雨聲充滿了耳朵,我感覺自己被隔絕在幽閉的小車,看不清也聽不清外面的世界。

練車的時候,教練都會坐在旁邊,我從來不需要一個人坐在一輛車子裡。突然,我發現自己是唯一一個能讓這車子開動和停下來的人,深怕自己動作稍有不慎,我就要被我自己弄死。啊!我真是英年早逝啊!焦慮來襲時總是邏輯滑坡到極致。

午後雷雨中,毫不意外我再次考砸了。

接下來那次,我是當天排在第一個的考生。據說看著前面的人考試失敗,排在後面的考生也會比較緊張。教車學院可能看我好可憐,失敗了好多次,這次給我第一個上場,還特意安排我開那台平常練習的小轎車。

第一關,爬坡壓線。我過了!第二關,路邊停車,我也過了!我終於來到第三關。這一關大家稱它three point turn。

練車的時候,我只懂得依照教練的口令擺駕駛盤和切換牙箱,從沒有真正地搞懂自己在幹嘛。沒人跟我解釋過,一台車走得好好的為何非得要開進在一個長方形裡,在那前進後退的,這是到底什麼情況?(我許久之後才知道,這一關考的是遇到死路時如何只靠三步就調頭回轉。)

教練不在,我只能憑著死記硬背的能力了。

車子進去第一步就被考官叫停,宣告我又失敗了。心裡實在不知所措,天啊!我已經失敗了好多好多次呀!你怎麼不給我多一點時間再試試呢!我灰頭土臉,小劇場無限多,一臉挫敗愣在車里不動。考官來敲敲我的車窗叫我「馬上下車」。他大概是看我也沒能力把車解救出框框了,直接走來要我下車,由他把車開出去。

當下還在焦慮慌張的我,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地,只好「馬上下車」。左手拎起我的背包,右手開了車門,右腳舉起跨出車外……不料,這個轟著我下車的考官沒發現我還沒拉起手煞車,也沒打回空牙,而我的腳原本還踩著剎車呢。

我成功下車了,愣在原地,看著車子自己動起來,在考官眼前慢速地撞進了溝渠裡。當場其他考生和考官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第一個考生就把考試用的車子給撞下溝渠了……我還真不是故意的,卻似乎闖了個天大的禍。

這時,監看台上的官員喚我的名字,叫我過去。他遞給我第四次考試失敗的評分表,看我還一臉驚嚇得說不出話而快哭的樣子,他安慰我說:「妹妹,沒事啦!你可以回家了。考車公司都有買保險的啦!不用你賠的,放心放心。」他是車子被我弄進溝渠後,現場第一個跟我說話的人。


五年後,我回國當了記者,趕鴨子上架地學會開車,在首都開車跑新聞。我慢慢地懂得如何靈活輕巧地停車,還懂得自己檢察胎壓。七年後,我與朋友開著我的國產小車,迂迴地橫過馬來半島到登嘉樓州,來回近千公里完成了對我影響至深的一次採訪。

九年後,作為少數在行動管制政令下可以自由移動的人,我獨自開車穿越疫情封控中的半島,從首都跨越幾個州屬,回去南邊的家。我已可以很酷地單手開車,懂得用適切的速度完美滑到檢察哨的警察身旁,搖下車窗,用另一手給展示記者證,再滑順地開走。

十八歲那年那個天大的難事,總有一天能夠駕馭控制它。「你不要總是先自己嚇死你自己,其實你可以的。至少,你總有一天可以的。」

微後記:這故事寫出來之前,我有些擔心認識我的朋友會不會從此不敢坐我開的車。這個經驗也合乎了七日書第三日的題目「以前你不願意讓他人知道,但現在覺得無所謂的」。十八歲時,我只希望這故事永遠塵封在冰箱裡,但現在感覺回憶起來其實也蠻勵志的。我原本有很大的陰影而超怕開車,但我為了嚮往的工作,竟然也硬著頭皮克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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