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士】|短篇故事
「欸,這是哪裏?」
「哈哈,不太知道啊。」
「循道衛理……這路,是往金鐘的吧。」
「也是,怎麼可能忘記呢。那個,那個還亮着燈的公園,記得那個走來跟我們搭訕的阿叔嗎?」
「『靚女,妳有空陪我喝酒嗎?我有枝陳年紅酒。』」周學陽舉起紅酒手勢裝着,「啊,之後怎樣呢,兩年前的事,我也忘了。」
「還記得他做了甚麼已經很棒了。我記得那天我們剛巧在超市買了塊山羊芝士,你爽快對阿叔說好,我阻止你,你還從袋裏拿出那塊百二蚊的芝士。」
「哈哈,我缺紅酒他缺芝士,我當然說好。而且他看起來真的很孤獨嘛。你沒看到他的鬍子有多雜亂嗎?一個男人……」
「……男人不『鏟毛』代表他沒有要見的人嘛,這話你說了好多好多好多遍了。」
「哈哈。」
「你還是老樣子,總是一臉不認真。」
「是嗎。不過那男人,後來我才知道是公司貨倉的同事,也忘了跟妳說。」
「喔,喔,噢,是嗎。其實我也沒跟你說,那天之後一個星期,我又在超市碰到他,他在問職員哪塊才是山羊芝士,問了半天竟罵職員給他的不是那天吃的山羊芝士, 一直不滿在跺地。最後才搞清,我們吃的根本不是山羊芝士。」
「哈哈哈哈,我們都在裝大人,根本不知道那塊是甚麼芝士。」
「好像是藍色一點點的吧,應該是藍芝士。」
「嗯。但他怎麼可能會搞錯呢,看起來根本不一樣。」
「可能那天太黑了吧,而且公園的燈黃澄澄,是白色還是藍色搞不清也合理。而且,他醉得要命。」
「說起來那塊芝士真的很臭,幸好那男人在,我特意送他一大塊,沒想到他喜歡。」
「哈哈難怪你捨得把百二蚊割給他。」
「甚麼難怪,明明妳也很在意。不要忘記妳給了一半錢說要慶祝我的生日。而且啊,我生日嘛!我話事。」
「不過我真的忘了我們跟那男人聊了甚麼。」
「他好像,說跟自己女友分手了吧。抱怨一場,說女友偷情云云的,具體內容我也忘了。」
「對對對,他酒醉,說『世界上的女人如果外表都與自己的前女友一樣,那麼,世界就沒有男人介意失戀了。』不知說甚麼鳥話。但是他的紅酒真的很棒。」
周學陽聽後笑個半死,這個笑話他們說了起碼兩週。「說起來那年秋天,我也反覆想起他的這番話,如果女人都像妳一樣……」
「……等一下,不要再在往前走了,這個鐘數,金鐘回家不方便。」張子玲住杏花邨,周學陽住堅尼地城,當晚他們在銅鑼灣吃過晚飯。
「說的也是,怎麼走着走着就來了金鐘呢。」周學陽意識到自己不應說起那秋天的事。
周學陽的話闖進了二人靜默的時空,或許他們都在等候彼此開口。空氣凝着夏日溫熱的濕,雲後躲着的月彷彿成了晚間的太陽,傾灑在這條酷熱的金鐘道與這一對久別重逢。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陪我回家嗎?」張子玲問。久別重逢意味着陌生與熟悉之間的尷尬狀態,周學陽怕自己會想太多,但張子玲提出,拒絕又怕沒紳士風度。
「榮幸之至。」他們夾着一枝燈柱的距離,路雖寬闊卻把他們擠得肩並着肩,潮濕與暑熱蒸騰着此刻的彼此。
「嗯。怎麼選珀斯呢。」
「是父母的決定,那邊有親戚照應,生活也較容易。」
「芝士款式也多,很適合你呢。」
「現在我都不太喜歡吃芝士了。」
「喔是嗎。」
張子玲說後周學陽沒把話接過來,數分鐘後他才找到對話的接口,也不知是失語還是禮貌使然。「加州的沙灘,聽說好大風,而且全年幾乎都是陽光普照。誒誒,妳不是說過要曬一身古銅色嗎,這次妳不許說『曬太陽好曬』了。」
「這個嘛,到了那邊我反而想保留屬於自己的膚色,沒朋友沒親人,這是我與這地方剩餘的唯一連結。而且說不定,我這種白雪雪的女子,到那邊會很受歡迎呢。」
「召的士好嗎,按這步速妳明天也回不了家。」
「搭巴士可以了,有N車嘛。到銅鑼灣再搭車吧。」
午夜的軒尼詩道有種奇妙的落泊感,或許來自路旁酒吧的外國佬,又或許來自那壓得長長的影子。說起加州,周學陽突然憶起許多往事。那次他們看過《重慶森林》後,張子玲說要到加州,像王菲那樣義無反顧地旅行,但周學陽始終不明白張子玲內心的加州夢。
「那麼,會回香港嗎?」
「不了,在那邊讀兩年書再找工作定居。你也不回來啦對吧?」
「還說不定,但短期內也不了。妳幾時走呢。」
「下星期日。你下個月才走對吧?我聽林如心說過。」
「嗯。到埗後寄我一張明信片吧。這一年多,沒人旅行,沒機會收外國來的明信片。」
「好啊。那你到珀斯也寄我一封信吧,明信片這東西不合我。你還有集郵是吧?」
「嗯,妳那張將是我第一張來自加州的郵票。」
「這倒沒變。啊對了,你說我們時差多少呢。」
「珀斯還是+8,跟香港一樣。」
張子玲滾起眼球,心算兩秒,「那你是未來人了,我們相距十五小時。把你的電話給我吧。」
「甚麼。」
「給我吧,我替你設定加州時鐘,讓你知道我的時間。」
周學陽心砰砰跳,不解自己為何會那麼緊張。張子玲接過解鎖後的電話,點「世界時鐘」,才發現加州的時間早已設定好了。她莞爾一笑,把電話還他,說原來有人比自己更好奇。雲散去迎來清澈的夜空,這晚是彎彎的一輪新月,陰影疊着發光的月,羞澀地映照出兩個人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