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夜话 | 万物皆可说唱,可说唱能唱万物吗? | 围炉 · NYU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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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唱新世代》节目,图源bilibili

在刚刚过去的几周里,一档名为《说唱新世代》的节目热度持续走高,在选手圣代的一首名为《书院来信》的歌曲直逼微博热搜头条后,总决赛播出时,“圣代被剪”的相关话题又在热搜第一的位置上持续霸榜一个多小时,但不久之后,该话题就被撤离热搜榜,甚至单独搜索也已不予展示了。总决赛当晚圣代和队友合作的歌曲《美杜莎庄园》将矛头对准了职场性骚扰问题,而由于歌词存在“性暗示”的元素,节目播出中一段直白露骨的说唱被删减了,也由此引发了更多关于审查的讨论。早在几年前,嘻哈歌手也曾被暂时封杀,说唱音乐也因此迎来了一段黑色时期。自那以后,说唱和审查似乎永远捆绑在一起。参与讨论的大家对节目有着或多或少的了解,也随意聊了些自己的思考和想法。

K = Kerry

W = Wendy

I = Irene

A = Aura

R = Repunzel

K | 大家了解说唱吗?你认为说唱是什么?

W | 我对说唱的了解比较有限,对其的认知主要来源于社交媒体上公众对说唱的评论以及引发舆论讨论的作品片段。在我看来,说唱是一种音乐形式。它具有更强的叙事性,对歌词和内容更为看重。同时,我觉得说唱的表现效果与rapper本人的想法及其个人魅力有很大关联,说唱是一种比较私人并且很难模仿的音乐形式。说唱的发展似乎也遵循了其他文学形式一贯的发展路线。在表现形式发展的初期,人们往往只是表达即时的,带有强烈主观色彩的情感。慢慢地,人们不满足于原来浅层的内容,进一步挖掘说唱更深层的内涵,使其更适应时代的发展,说唱表达的主体也从“我手写我心”拓宽到了“为看不见的人群发声”。

A | 我接触这个节目是因为它借助B站这个平台播出,对我来说B站会比较有曝光度,我也对说唱十分好奇,所以正好借这个节目了解说唱。一开始看节目时,我觉得它赛制很好玩很新奇,舞台也很精彩。由于当时节目正片呈现出的选手们都十分真实,也具有个人特色,又存在用游戏币生存的副线玩法,所以当时很多人都说这是一个难得一遇的说唱选手养成节目。在我看来,说唱是一种表达形式,像小说、电影一样。我想起王小波在文章中写到说当时电影兴起的时候,大家都担心小说会衰亡,然而没有。艺术形式不是替代关系,而是互相补充的一种关系,归根到底都是表达欲激起的发声,只不过不同的人喜欢的表达方式不同。而且我很欣赏说唱把社会事件写进歌词里的做法,因为社会事件是人存在无法脱离的背景。而像过去兴起过的伤感文学一类,我会觉得格局比较小,视野也相对较小。我个人认为一个人写作的内容先向内看再向外看,视野慢慢放大,和人的成长的顺序一致。而以社会事件为主题的说唱,就像人由内向外的转变,格局和视野变大了。

K | 怎么看待说唱和发声呢?

W | 《说唱新世代》导演严敏谈到说唱时表示“说唱的本质是发声”,而他也随后补充道,“是弱势群体的发声,是被忽略、被忽视,或者说被看不见的那些人群的发声。”在过去,说唱作为一种音乐形式,其娱乐性更受人们重视,人们用说唱谈论钱财、美女、车子房子和那些奢靡的元素,也一度以速度快慢和押韵多少作为评判说唱的标准。或许在今天,我们可以运用它来关注弱势群体,关注边缘话题,将重心转移到内容上来,充分利用它节奏快和内容输出多的特点,将它作为我们发声的工具。《说唱新世代》所关注的话题处于大众舆论的灰色地带中,有价值和受众,或许是曾经被社会关注、广泛讨论的,却又是被边缘化的、被遗忘的。职场性骚扰、豫章书院、校园暴力、高考顶替等等话题也曾引起社会讨论,在这一节目中它们被再次提起,会更加发人深省。所以说唱在作为发声工具的基础上,不仅仅使受害者发声让更多的人得以了解事件真相 ,更成为了时代的反思者和记录者,它们将社会中的黑暗面用艺术的形式永久保存,成为了时代的烙印。

《说唱新世代》总导演严敏,图源新浪娱乐

I | 其实我觉得说唱需要发声,但是说唱不应该完全是发声,更不应该为了发声而发声,它应该也保留一些娱乐化的东西。因为其实说唱最开始就是一种街头文化或者说地下文化,有的关于政治,有的关于社会,有的关于犯罪,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它们都具有娱乐性。可能在中国的环境下,说唱音乐发展到现在也慢慢地承担了一些社会责任,比如说这档节目里面为很多弱势群体或者社会不公事件发声。但如果我觉得如果说唱就变成彻底的只是为了发声,那就和新闻没有区别了。我觉得说唱是可以发声的,但是不能全部是发声。

R | 我可以理解严敏导演通过说唱进行发声的初衷,只是这一初衷的底层逻辑也不容忽视:发声——为“谁”发声?这个问题中的“谁”是至关重要的,因为说唱者作为公众人物是可以被看见的,但他们所代表的弱势群体却是看不见的,那么如何确定说唱者可以将弱势群体的声音以直接、真实、纯粹的形式转达出来?我想这是极具挑战的。有趣的是,你会发现说唱者和弱势群体之间这一“代表”和“被代表”的关系不只存在于音乐界,还存在于其他领域,比如文学——以拉丁美洲文学为代表的殖民主义作品都具有类似的关系特征。那么,与其将说唱者类比于弱势群体的“发声者”,不如说是“翻译者” ——弱势群体的声音通过说唱这一滤镜被说唱者间接地表达出来,在represent的同时也进行了re-presentation, 所以结果实质上是说唱者与弱势群体的“和声”。这样相对平等和谦卑的关系也许更能勾勒出说唱的理想状态吧。

K | 说唱在中国的发展也有不短的时间了,也不乏相关的综艺节目,为什么直到今天,说唱才好像真正“出圈”?

W | 说唱由于近两年多档的说唱节目的推动,从亚文化一步步走向主流文化。说唱刚刚进入大众视线时,观众更看重其娱乐性。在说唱已经有了一定的群众基础和粉丝基础的今天,在内容和内涵上做文章的《说唱新世代》更能被大众接受。B站这一有别于电视台和传统互联网视频平台如腾讯视频、爱奇艺等的视频平台也为《说唱新世代》的成功助力:B站的年轻观众对于着眼社会时事的话题有着更高的喜爱度和讨论度,因此B站将《说唱新世代》成功引入基数庞大的年轻群体。作为一档娱乐节目,《说唱新世代》的娱乐性并非来源于节目中的冲突和争议,而在于公众对它的讨论。社交媒体、自媒体平台上对节目的评论和对选手作品的解读增加了选手对节目的关联度,每一位选手的独特魅力和可爱之处也得以彰显。在我看来,《说唱新世代》在流量为王的今天,走出了一条平衡观众、选手、制作方的创新之路。

《说唱新世代》选手于贞《她和她和她》节目舞台截图,图源bilibili

I | 首先,这么多档综艺节目肯定对说唱的推广有不可磨灭的作用,因为平台、推广和流量是大众化的前提。可能因为说唱现在还处于一个起步的阶段,相对于其他的艺术形式,比如说音乐或者影视剧,条条框框稍微少一些,比较自由一点。这种自由能吸引很多的人,他们觉得能在说唱这种形式里面获取新鲜感或在其他艺术形式里面不能获取的东西,所以说唱的受众也慢慢扩大。说唱音乐在中国有一个本土化的过程,比如说节目中Tango Z的第一首歌Love Paradise ,用了杭州方言去唱, c-low 的《一块胶布》也用到了快板的元素。中国说唱也具有很强的地方特色,尤其体现在川渝和新疆说唱。我觉得这应该算是本土化里面很重要的一个过程。说唱刚刚进入中国的时候,大家都会习惯用大量的英文去唱,哪怕是中国人也喜欢唱英文,或者英文里面夹杂中文。现在就有了中文里面加方言,或者加戏曲这类传统文化的出现,可以说这些中国化的元素也让说唱在中国的发展有了更大的空间。

R | 说唱的“出圈”带有一种社会象征:除了这一艺术形式外,随之“出圈”的还有什么呢?我想答案中应该包括“禁忌”一词——禁忌“出圈”了。那些曾经被社会规训排除在外的话题以说唱作为全新载体,并成为了说唱的魂。当禁忌成为说唱的灵魂时,它是具有极强生命力和感染力的,让人的情绪高涨到大脑缺氧的状态,这是现代性生活中难得感受的体验。所以说唱这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儿从某种意义上成就了它——它的出圈并非完全依靠于外界的“捧”,也借助着自身的“冲”。

A | 从圣代《豫章书院》的出圈来说,我觉得很好的一点是在于大家原本看综艺、听歌是抱着放松的心态去的,但他反而增加了一些比较严肃的事情,拓宽了大家了解社会事件的途径。这类事件越多曝光越好,越早解决越好。说唱中battle的攻击性也很有趣,和很多其他音乐不同。因为这种情绪平时在歌曲里比较少见,但并不代表现实生活中没有。人们需要途径去发泄、释放这种情感。说唱音乐具有诗歌的特点,在内容上不再是奢靡浮华,而是人人都可以表达的平淡生活,保证了它的接受度。而从音乐本身来说,它的门槛比较低,入门也不难,所以说唱在中国正在慢慢地“出圈”。

节目正片中圣代《书院来信》歌词截图,图源bilibili
K | 对于综艺中审查制度的存在,大家有什么想法呢?

W | 或许对综艺节目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流量。大多数综艺通过剧本、设定、后期剪辑、宣传来制造矛盾和看点,以此获得热度和关注,但这其中不乏低俗的、引发道德和伦理争议的、甚至不符合社会主流价值观的内容。在这种情况下,有关部门有必要介入,所以审查制度的存在一定有它的正面作用。

I | 审查制度最开始出现应该是为了维持信息世界的秩序,过滤掉一些明显有害的信息。节目中有一个舞台,是c-low的《一块胶布》,他讲的就是对抗审查。很有意思的是,虽然它在控诉审查也在展示其面对审查的决心,但是一部分歌词还是因为审查进行了修改。最近频繁出现的改歌词现象非常严重,我有时会觉得审查制度真的太严苛了,把很多歌词改的面目全非,失去本意了。讲到审查制度我觉得就要讲分级制度。因为现行的审查制度这么严格,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现在国内没有分级制度,所有的东西都要优先考虑未成年的接受能力和可接受的范围,就不可避免的导致了大量的删改问题。但是有了分级制度,审查的标准就会变宽松吗?我觉得未必,谁也没有答案。但是在当下没有分级制度又举报盛行的情况下,审查制度越来越可以被当成排除异己或者打压别人的工具。在这个很严苛的规则下,很多已经成型的作品或者声音被阉割了,还有一些想法直接被扼杀在摇篮里。就像大家说的,审查制度会降低甚至打消一些人的表达欲望。我觉得《说唱新世代》已经给到了审查制度下最大限度的自由。一方面因为导演的观念,另一方面,是因为说唱说到底还是一种艺术形式,它可以对真实故事做很多艺术加工,类似于和审查捉迷藏。

节目正片中c-low《一块胶布》舞台截图,图源bilibili

A | 我就《美杜莎庄园》被剪的问题谈谈我的想法吧。我觉得这个行为激进点来说其实与鲁迅先生于《小杂感》所写的一样,“一见到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裸体,立刻想到······中国人的想象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 到底是谁在过度联想,用什么方法来规范社会风气?压下去不说反而有种害怕触及隐秘的感觉。音乐在某种程度上是高度个人化的。而经过层层包括审查制度筛选出来的东西,很多都已经不纯粹了。有些东西总会留下,有些东西总会流失,是让作品的呈现屈服于审查制度中的要求还是将作品的完整和独立放在首位,即使它可能没有机会面世,最后留下的都是自己的选择或者妥协。审查制度的力量不在于它对有想法的艺术家的限制而是在于对人云亦云服从者的驯化。在《论自由》中,约翰密尔指出保证人们的思想言论的自由有利于获得真理,因为被压制的话语不一定是谬论。真理应该通过所有摆出来的观点,互相竞争而得出来。正如伏尔泰所言:尽管我不同意你说的话,但我捍卫你说话的权利。否则,人们将生活在一个静态的体制中并最终成为体制的一部分。


《美杜莎庄园》中被剪辑的歌词段落,图源QQ音乐

不管是节目中频频出圈的、振聋发聩的作品让人们再次思考说唱的本质是什么,还是审查制度掀起的层层波澜,这些方式都让说唱以人们不曾预料的速度在中国市场上迅速站稳脚跟。不论是由于内容深刻还是直抒胸臆的快感,《说唱新世代》这个节目真正把说唱的新世代带入了中国。前不久,该节目的线下巡演活动一经开票,迅速售罄,黄牛票最高价甚至炒到原票价十倍高。相比于那些以纸醉金迷、酒绿灯红为内容,脏话连篇的说唱,人们对于 “发声” 类的说唱无疑表现出了更多的好感,这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筛选的作用。“发声”的结果就是引起社会关注并且能于公众具有警示作用,而人们普遍关心的是有没有更多的人注意到这个社会事件,而不是关心“声”是否真正发出。“圣代被剪”霸榜热搜,已经让公众了解了节目的内容并且引起了对于相关社会问题的关注,虽然节目最后没能完整呈现相关内容,但是这已然达到了发声的目的,哪怕结果不尽人意。

文 | 张雅淇 徐文哲 刘心怡 王孙博宇 俞奕熙

图 | 来自网络

审核 | 尹昕儒

微信编辑 | 方华

matters编辑 | 蔡佳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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