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刻（206-210）

206 遺憾

这辈子有很多遗憾，最大的一个是没有留下一张弟弟的照片。我一到情绪低落时就想起此事，默然很久，想掉泪而无泪。

为什么我们对死亡非要采取那么决绝的态度？为什么我们对亡人的物品非要如此赶尽杀绝？像毀屍滅跡般冷酷無情。

为什么我们常常忘了未亡人也有眼睛和灵魂？往生者離去後的每個清明，空空落落的……

我总在腦海裡看见我和母亲坐在一路狂奔回老家的火车上，那時覺得好像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比火车跑得更慢。

一路泪眼，一路找寻，末了也不知道他幼小的肉體躺在了哪塊土裡。

这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恨，常常無端跳出來，痛。

207 古詩

睡前靠在床頭讀到一句古詩——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

出自唐代詩人李益《江南曲》，全詩是：

「嫁得瞿塘賈，朝朝誤妾期，

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

好詩歌都不需要注釋，意思和意境撲面而來，瞬間擊中靈魂。

一個幾百年前的怨婦，誰會與她心有靈犀？

然而就是會有，一句時空顛倒天馬行空的胡亂聯想就令你懂得了什麼是詩歌之美。

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

但誰會有這個先見之明呢？

悲哀、淒苦、命懸一線、一步之遙的遺憾，也許才是人生的最美。

208 雜誌

睡前看書這個習慣大概這輩子改不掉了，這個生活習慣給我的痛苦與快樂基本一樣多。

刻意不看太長的故事，怕陷進去一夜無眠。故意不讀詩歌，怕興奮起來也爬起來學李白喝酒。

特意不選與當下有關的書，怕心煩意亂忿懣難平。

悄悄告訴你喔，睡前我看的最多的是散文。

因其散，我才不會過分精神集中。也因為如今好散文不多了，隨便看看，然後就困了。

最近Kindle里下了幾本純文學過刊，本想一頁一頁挨著看，實在沒耐心，最後仍舊只挑喜歡的作家，先看短篇。

意興闌珊，默想到底是文學雜誌一代不如一代了，還是自己一年比一年挑剔了？

再也看不完一整本雜誌，再也沒碰到文字間噼里啪啦的火花。

209 節氣

小學一年級學背24節氣歌訣，後來一直就沒忘。

「春雨驚春清谷天，夏滿芒夏暑相連，秋處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後來聽相聲演員唱鐵片大鼓《勸妓女》，跟我小時候背的稍有不同：

「春雨蜇春清谷天,夏滿芒夏二暑相連。秋處白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大小寒。

春夏秋冬分為了四季，清明佳節都把這墳兒圓。死去的良家的女兒，兒孫祭奠，苦命的個妓女，何人把她可憐，哎嗨哎嗨哎哎呀。 」

每次唱到這兒，逗哏演員就說「這段鼓書原來叫勸妓女，後來改名叫勸XX（捧哏演員）。」

捧哏：我啊？！

其實這段大鼓書後來還很長，說的是一個妓女勸別的妓女早日從良，但後面的詞寫得不怎樣，不值得貼出來。

210 聯繫

一個在公司工作了23年的老員工離職了，原因不明。二十三年啊，青春+中年都跨越了，大半個人生，說走就走了。

每個人在最後一個工作日照例都會發一封隱藏了收件人（BCC）的群發郵件作為告別，有些寫得很煽情，郵件末尾都留下自己的社媒、手機和私人電郵，說keep in touch（保持聯繫），我覺得都像墓誌銘。這種touch不知幾個人真的會tou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