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凱旋:文革離我們並不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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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8-28*眾人的罪惡當然是罪惡,儘管對大多數人來說,那是一種平庸的惡;個人的道歉當然是道歉,因為對個人來說,自己的良心得到了安寧,脫離了平庸的惡。「心裡有愧疚,不會安寧。什麼都可以沒有,但不能沒有良心。」如果有人嘲笑「良心」這個詞,借用波蘭作家卡羅·艾吉考夫斯基的話,那只能說明他具有某種極權思維,在道德上將人看作與珊瑚蟲等價,珊瑚蟲的個體沒有意義,只有形成珊瑚礁的集體才有意義。

(圖:2011年在上海的一場文化活動中,表演者穿上文革時期的衣服進行表演。文革審美在近年來蔚然成風。)

文革已經結束三十多年,當年參加文革的年輕人也已垂垂老矣。但在我心裡,文革似乎從來都不遙遠。最近又看到兩則關於文革的新聞,一是退休教師溫慶福為文革中參與批鬥同事致歉,二是陳毅之子陳小魯為文革中組織批鬥校領導道歉。兩個人的道歉都是公開發表在媒體上,其共同的想法都是,再不道歉就來不及了。

對於他們的道歉,也有人不以為然。有網友就在微博上對我說:「有一次和人談起關於一些有良知者的道歉行為,心裡很佩服。那人卻說,這樣做沒什麼用,因為當時大家都是那麼做的,大家沒有錯。他的邏輯是眾人的罪惡就不是罪惡,個人的道歉就不是道歉。」這位網友對此感到困惑,想聽我的看法。說實話,聽了此言還真讓我一時難以回答。

文革是一場億萬人參與的群眾運動,除了那些嚴重的罪行,大多數人在法律上很難承擔責任,但在道義上,每個人都有值得反省的地方,因為這世上還有一種更高的責任叫天地良心。正是由於缺乏這種良心責任,我們才不覺得文革大規模侵害人權是違背人類基本倫理的罪惡。我們支持了它,擁護了它,參與了它,成為它的土壤。

眾人的罪惡當然是罪惡,儘管對大多數人來說,那是一種平庸的惡;個人的道歉當然是道歉,因為對個人來說,自己的良心得到了安寧,脫離了平庸的惡。正如溫慶福老師所說:「心裡有愧疚,不會安寧。什麼都可以沒有,但不能沒有良心。」如果有人嘲笑「良心」這個詞,借用波蘭作家卡羅·艾吉考夫斯基的話,那只能說明他具有某種極權思維,在道德上將人看作與珊瑚蟲等價,珊瑚蟲的個體沒有意義,只有形成珊瑚礁的集體才有意義。

這不僅是對待歷史的個人良心問題,而且也是如何看待現實的問題。正如陳小魯在道歉信中所說:「目前社會上出現了一股為文革翻案的思潮,我認為如何解讀文革是個人的自由,但是違反憲法,侵犯人權的非人道主義行為不應該以任何形式在中國重演!否則談不上人民幸福,民族富強和中國夢!我的正式道歉太遲了,但是為了靈魂的淨化,為了社會的進步,為了民族的未來,必須做這樣道歉,沒有反思,談何進步!」

值得警惕的是,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全國上下就一致堅決否定了文革,從此走上改革開放之路,擺脫了互相鬥爭、食不果腹的日子,但今天卻出現了一股為文革翻案的危險思潮,其中有極左分子,有當年的得勢者,也有現實中利益受損的人。改革到現在,的確產生了許多社會問題。但這些問題不是否定文革造成的,恰恰是文革沒有被徹底清算所造成的。那就是,社會在許多方面仍然是一個被權力支配的社會,而不是一個自主的社會。

年輕一代對文革已經相當隔膜,但親歷者卻有著深刻體會。文革大反所謂封資修,是徹底的虛無主義;文革無任何人身保障,是徹底的無法無天;文革不恤經濟民生,是徹底的殘民以逞。所以,文革是一條禍國殃民的路,無論現實是如何危機重重,都絕不能從文革中去尋求良方。如果出現那樣的結果,就真的如同一位網友所說:「中國人最大的悲哀就是剛被歷史的車輪碾過,還沒等爬起來,就發現歷史在倒車……」

由於文革沒有被徹底清算,九十年代後甚至成為討論禁區,這使得文革支持者得以大行其道。因此,親歷者的道歉就不僅是個人的事,而是具有現實意義。他們的反省勇氣使我們得以重溫那段歷史,認識到文革的重演不是不可能的。比如,透過薄熙來在重慶大搞民粹,唱紅打黑,將許多無辜公民隨意勞教、關押、刑訊逼供的事實,就可以分明看到一條拖著文革血色的路。

要徹底否定文革,個人的道歉是值得欽佩的,但更重要的是,為了民族的未來,我們更需要集體的反思,這段歷史離我們並不遙遠。

(景凱旋,南京大學教授。主要翻譯作品有米蘭昆德拉《生活在別處》、《玩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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