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禁春光|第19章:屈服

徙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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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到兩坪大的房間充斥著各類各樣的氣味:發酵的蔬菜和各式腥膻的生肉、老鼠屍體腐爛的惡臭、蒙塵布料和潮濕木頭的霉味、鐵器鏽蝕的酸味、窗外排水溝和著貓狗的屎尿味、廚房飄來的油煙、食物的香氣,以及廁所混合酒精排泄物和嘔吐物的臭味。房內僅有一扇焊了鐵條的小窗,窗下擺了張木製的單人床,灰黃的舖蓋和被子僵冷而腌臢。

雪莉有一頭鬅鬈的黃髮,秀麗的小圓臉,笑起來嘴邊有細碎的梨渦,她是月娥店裡的小姐,年紀少說也有二十五六了。在酒店裡上班的小姐最怕懷上客人的孩子,不但麻煩還有失業的可能。雪莉以前從沒想過要孩子,直到去年因故拿掉子宮以後,突然極度渴望擁有一個小孩,最好是個男孩——雪莉不喜歡女孩,身為一個女人,她太清楚女孩的麻煩了——也許是因為意識到再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而興起的瘋狂念頭,把她帶入一種深層憂鬱的狀態。一個健康的女人可以拒絕她天生擁有的能力,因為她隨時可以改變主意,但一個被剝奪了生育權利的女人,她就再也沒有機會說「不」了。也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她開始渴想有一個孩子來分散這種無形的失落感,然而她敏感的職業身分很難有領養孩子的機會,再加上她潛意識裡慣性的抗拒和猶豫不決,這事便慢慢變成了只是嘴上說說的一個心理折磨罷了。

如今,秀成適時的出現令她既驚且喜,一方面擔心,一方面迷惑,拿不定主意。月娥沒有特意鼓勵她,只淡淡在她耳邊低聲說:「要不要一句話,不然再過兩個小時,孩子就是別人的了。」雪莉透過門縫望著秀成專注盯著電視螢幕的側臉,心裡一急,不由自主的就點頭答應了。

午夜前,老張順利拿到錢走了,之後再也沒有人見過他。他就像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的鬼魂,只在人們的腦海裡留下一陣幽灰的記憶。

婉甜知道自己被賣到酒店之後,沒日沒夜地哭,起先月娥怕她逃走,把她關在酒店廚房邊一個倉庫後面的小房間,和堆放雜物的倉庫只隔一道薄牆,白日裡一片死寂,除了負責幫她送飯的人會來之外──那人從一個像狗洞似的開口把吃的東西推進來,再上鎖,從不回應任何問題,即使婉甜憤怒崩潰地叫罵,哭著把門敲得砰砰響,也得不到一點聲音──門外的世界直到入夜以後才逐漸響起人聲笑語,倉庫的門被乒乒乓乓開來開去,賓客闐闐的夜晚才真正熱絡地開始起來。

這不到兩坪大的房間充斥著各類各樣的氣味:發酵的蔬菜和各式腥膻的生肉、老鼠屍體腐爛的惡臭、蒙塵布料和潮濕木頭的霉味、鐵器鏽蝕的酸味、窗外排水溝和著貓狗的屎尿味、廚房飄來的油煙、食物的香氣,以及廁所混合酒精排泄物和嘔吐物的臭味。房內僅有一扇焊了鐵條的小窗,窗下擺了張木製的單人床,灰黃的舖蓋和被子僵冷而腌臢。婉甜日夜伏在窗櫺上,除了一堵黑牆,一扇布滿油塵終日緊閉的氣窗,和勉強看得到的一角天空之外,什麼也沒有,連日來任憑她聲嘶力竭地把喉嚨給喊啞了,外頭仍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月娥每日上班前總會來看她,隔著門好言好語勸她,而她只是不住地哭。

五天了,月娥也不急著逼婉甜就範,這種事最好要心甘情願,即便心有不甘,也得情願才行。

到了第六天上,月娥隔著門跟婉甜說話時,就聽不到她的哭聲了──即便有再多的眼淚,也有哭乾的時候吧──月娥心想可以了,就請人來開門,派兩名大漢堵在門口,防她伺機跑出來。月娥只見她娟瘦的身子蜷在窗下,眼睛望著窗外。

「阿甜──」月娥走近了一點,看見她沒有反應,就找人拿來一張乾淨的椅子,坐在她旁邊。雖然婉甜幾天沒有洗澡,身上倒也沒有特別難聞的氣味,可能是天冷的緣故。月娥甚至還彷彿聞見一股自然散發的少女幽香,那是青春的味道,她也曾經有過的,而今只能以脂粉香水自欺了。

婉甜聞到一陣濃嗆的香水味逼近她,連忙挪了挪身子,把身體蜷得更緊,眼睛仍盯著窗外。

「阿甜,」月娥把手搭在她肩上,她側身扭開了。月娥不以為意的笑了笑,從包包裡掏出菸來,點著了火,嫻熟地吸吐了一口,笑說:「妳以為在酒店上班的女人都犯賤?她們難道一出生就是陪酒的?──是呀,這裡就妳一個人清清白白,沒有給男人玷汙過……」這番刺耳的話讓婉甜想起家豪,乾了的眼眶又汩汩湧出淚水。她心想:「妳哪裡知道,我已經不清白了,而且是我自己甘願的。」

月娥緊跟著又說:「妳以為我們都是好人家女兒,吃飽撐著出來找樂子玩嗎?哼,家裡要是有幾個錢,我們也就不必到這裡找罪受了。欸,人生長著呢,誰願意平白無故糟蹋自己呢?我曉得妳怨我,可我也不容易呀──老張把妳帶到這裡有他的用心,妳想,妳家太太容不下妳,叫老張把妳賣了,要不是賣到我這兒來,妳還沒有這麼好過呢。我告訴妳,妳要是被賣去妓女戶,橫豎都得接客,由不得妳願不願意,像妳這樣,起頭就先被打個半死,再找人強姦妳,把妳折磨得半死不活,客人還不是得照接……」

「秀成呢?」婉甜截斷月娥的話,幾天來第一次用正常音量說話,嗓子都哭罵得啞了,聲調抖得不像話,倒像是哽咽的呻吟。月娥怔住了,一時沒意會過來她在說什麼,直到婉甜轉過臉來,眼底空茫茫的沒有一絲人氣的看著她,她這才回神問道:「什麼?」

「秀成,我弟弟──」

「喔,」月娥心中一動,把菸湊到嘴邊吸了一口,摸著下頦問:「妳到這時候才想起妳弟弟啊?」

「他怎麼了?你們把他怎麼樣了?」婉甜眼底蓄滿了擔驚悔愧的淚水,顫聲問著。這些天來,她滿心想著如何逃出去找家豪,想著如何讓家豪知道她在這裡,從驚慌恐怖到落空絕望。她向上蒼禱告,讓家豪知道她在這裡,讓家豪來救她出去,她寧可讓太太打她罵她折辱她虐待她,也不想一輩子待在這裡。她一心只想著家豪和自己,卻忘了年幼的弟弟。冰冷的罪惡感緊緊揪著她的心。秀成在哪裡?他到底在哪裡?他那麼小,如果……她翻身跪倒在月娥面前,哭求著:「四姨,求求妳,求求妳告訴我秀成在哪裡?求求妳,不要傷害他……妳教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只要妳讓他待在我身邊,讓我照顧他,求求妳……」

「真的嗎?」

婉甜把臉伏在雙手上,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只能絕望的點了點頭。

月娥望著她那可憐憐巴巴的樣子,歎了口氣說:「這樣吧,我也不想佔妳便宜,我跟妳講實話,妳弟弟現在很好,妳不用擔心,時候到了,我自然會帶妳去見他。妳呢,就先在酒店裡打雜,等適應這裡的環境以後,我再慢慢教妳怎麼做。像妳這樣冒冒失失的,很容易得罪客人──不過,妳可別想耍什麼花樣,只要妳乖乖聽我的話,遲早會讓你們姊弟倆見面的。」

聽完月娥這席話,婉甜感到一陣濃濃的心酸,不覺痛哭失聲,抽抽噎噎的,哭得肝肺俱裂。

月娥一臉任務達成似的放鬆了表情,也不安慰婉甜,就由她去哭。她轉身交代底下人帶婉甜去洗澡,換件像樣的衣服。然後把菸熄了,不耐煩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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徙逍成功就是做真心喜歡做的事而感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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