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0112-自由才是

我读哈耶克《通往奴役之路》

12.自由才是目的

第五章的标题是“计划与民主”。哈耶克为这一章选取的题语，是取自《国富论》作者、被称为“经济学之父”的英国哲学家亚当·斯密的一段话。这段话复杂难译，译了也难读，其义更难明。97版的译文：“试图指导私人以何种方式运用其资本的政治家，不仅是其本人在瞎劳神，也是在僭取一种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地授权给枢密院和参议院的权力；由一个愚蠢和专断到幻想自己是适于行使这种权力的人掌握它，是再危险不过的了。”殷海光版的译文也与此相差不大。总之，我的理解是：有的政治家总是没事找事，要去指导他人投资，即瞎劳神，又越了权。民间资本本来就不想出让这个权力。要是让这种人去搞什么计划经济，一定不仅是劳民伤财，而且很危险。怎么个危险法？看哈耶克慢慢论证。

其实，喜欢指导别人投资的政治家一定很多，像眼下这届美国总统特朗普，就特别爱叫大家投资美国股市。有好长一段时间，他老把美国股市涨了十年的功劳归自己的经济政策如何好，到暴跌的时候，又把责任左推右推。好在，投不投资，投那个股票，还是投资者自己把握，亏了赚了都是自己的事，如果亏了去找特朗普，肯定没用。

其实，哈耶克在本章说的当然不是特朗普，也不是如何投资，说的是社会主义的计划经济。他的主要读者是英国有自由主义传统的民众和政客、学者等，他要向他的读者论证，计划经济实在是与民主政治无法兼容，而民主是自由的保障。要自由还是要奴役，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首先，哈耶克指出，所有的社会主义者都认为，为了明确的社会目标，要有一个精心筹划成立的社会劳动者组织。这就立即引向个人自由和集体主义之间发生冲突的要点。形形色色的集体主义，如共产主义、法西斯主义等等，它们之间的不同在于它们想要引导社会努力达到的目标性质不同，但与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的区别，则在于想组织整个社会及其资源达到单一目标，而拒绝承认每个人有自己的目的，有自己的自主领域，在这自主的领域里，自己的目的是至高无上的。哈耶克在此引入了极权主义者（totalitarian）这个词。

通常被含糊其词地表达成“公共利益”“全体福利”或“全体利益”的所谓“共同目的”，其实，并没有充分明确的意义以决定具体的行动方针。千百万人的福利和幸福不能单凭一个尺度来衡量。这里就涉及到之前第1节里提到的“参差多态”，即每个人有不同的追求，每个人有自己追求的幸福，不可能用一个单一目标来充分表达。

根据一个单一的计划指导我们的一切活动，就预先假定了我们的每一种需要都在一个价值序列中占有一个等级，也即预先假定存在一个完整的伦理准则，其中人类的各种不同的价值都适得其位。

哈耶克认为，这种完整的伦理准则根本就不存在。不同人有着无穷无尽的不同需求，将它们一一定出轻重，排出序列，完全是不可能的。也即是不可能制作出这样一个包罗万象的价值尺度来。在我们生存的自由社会里，原本没有必要考虑这些问题，更没必要对此形成共同的意见。这样一来，根据一个单一计划指导各种经济活动，将会引起无数问题。

在一个自由社会，个人的目标体系应该至高无上且不屈从于他人的指令。就是这种对个人才是自身目标的最终决断者的承认，对个人应尽可能以自己的意图支配自已的行动的信念，构成了个人主义立场的实质。

关于这一段内容，本来并不难理解，只要耐心读一遍就能明白，只是文字艰涩了一些，似乎不这样不足以表达完整。如果能换一种说法，虽然不完整却可能更容易懂一些。台湾殷海光版的译者对哈耶克关于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这一大段论述频频发议论，其中一段写道：

	凡是极权政治必系以集体制度为基础。未有极权而不集体者。凡是民主政治必系以个人主义为基础。未有民主而反个人主义者。今日世界政治之最大的基本划分，厥惟集体主义与个人主义。二者之不同，犹如剖西瓜，一刀两半，判然分明。讲民主如反对个人主义，犹吃西瓜去其瓤而啖其皮，尚有味乎？讲民主如采取集体制度，必系民主其表而极权其里。集体底形式不一：在左翼方面，强调“党派”与“阶级”；在右翼方面，强调“民族”“国家”。但是，极权份子常将二者加以化合而运用之。彼辈在何时强调“阶级利益”，在何时乞灵于“民族国家”，端视实际政治利益之需要而定。

这位老殷，看来很爱吃西瓜，拿西瓜来做比喻，看着好像不怎么贴切。不管怎么样，他有他的爱好，在翻译书籍的同时，塞进去一些自己的感悟，也是一种表达观点的好办法。就像我，趁着写读书笔记的机会，偶尔也会胡乱议论一番那样，至于读者爱听不爱听，就随便了。

哈耶克继续讲述他的个人主义与社会的关系。他说，当然，这种个人主义的立场，也并不排除认可有共同的社会目标。所谓“社会目标”不过是许多个人的相同目标——或者说，是个人为了回报他们在满足自身欲望所接受的帮助而愿意有所贡献的那种目标。因而，共同行动局限于人们对共同目标一致同意的那些领域。这些共同目标不会是个人的终极目标，而是意味着不同的人可以将其用于不同的意图。实际上，在共同目标对人们并非一种终极目标而是一种能够用于多种多样意图的手段的地方，人们才最可能对共同行动达成共识。

当人们联合起来共同致力于实现他们的共同目标时，他们为此意图形成的组织，如国家，才被赋予他们自己的目标体系和手段。但是，这样形成的任何组织仍然是其它组织中的“一分子”；诚然，如果它是国家的话，就比其它组织更强有力，但它仍然有其独特的和有限的领域，仅在此领域中，它的目标才是至高无上的。这个领域的限度取决于个人对待特定目标达成一致的程度；而他们对特定的行动方针达成一致的可能性，随着这种行动范围的扩大而减少。有些国家职能在行使时，公民中间会达成实际上的一致；另有一些职能会得到大多数人的同意。依此类推，我们就会达到这种境地，即尽管每个人可能都希望国家以某种方式采取行动，但在政府应该干些什么的问题上，几乎是有多少不同的人，就有多少种看法。

国家行为只是在限定于存在一致意见的范围时，我们才能信赖公意，并凭此以指导国家行动；但在没有这种一致意见的地方，国家行使直接控制时，个人自由一定受到压制。一旦由国家完全控制的公共部分超过了整体的一定比例，国家行为的影响就会支配整个体系。在这种情形下，个人要完成任何事业，不倚赖政府之助，便很少成功的希望。

在这一大段里，哈耶克向我们解释了我们所不熟悉的那种个人主义至上的自由社会的价值观、国家观。在说到共同社会目标时，殷海光版译者继续发挥他演绎的才能，插口说道：

	这么一来，个人中心论建立。而一般所担心的个人与群体不能相容之说不能成立。同时，少数自私分子不得假借“国家”“民族”“社会”……之名，拂逆众意，以遂其私欲矣！ 

在下面，哈耶克将论述国家有计划的行为与民主的冲突。首先假设当民主政体要着手一项计划方针，当由议会拟定一个无所不包的经济计划时，由于计划的庞大涉及多方面，无论是人民，还是他们的代表，几乎不可能在任何具体计划上达成一致。如果要落实有效的计划的话，管理必须交由常设的官员或独立自主的机构来掌握。

哈耶克举例说，负责一场战役的将军受托的是一个单一目标，他无须权衡各种互相对立的独立目标，对他来说只有一个至高的目标。而授给经济计划者的却不可能有这样的单一目标，对施予他的手段也没有类似的限制，制定一个经济计划，必然要在种种相互冲突和相互竞争的目标——不同人们的不同需求——之间进行选择，这是经济问题的实质。

用了很大一段的讲述之后，我们可以看出，民主体制很难就一项庞大的经济计划得出一致意见，计划经济需要一个一揽子的解决方案，这和民主政治的原则不符合，民主政治需要协商和妥协。要制定出一个国家的经济计划来，民主必须让位于国家的控制。哈耶克得出的结论是：当这个制度是由一个集体主义信条支配时，民主不可避免地将自行毁灭。

在这里我们可以想象，一个民主国家的议会讨论议题，由于议员们各自代表不同地区不同行业不同阶层的利益，为了一个议题常常会没完没了地吵，在争吵中寻求共识。当他们集中起来制定经济计划时，由于利益冲突太大，议会里一定会像前些年的台湾立法会里发生激烈争辩那样，皮鞋满天飞，甚至大打出手，那份经济计划自然就流产了。又或者，像中国大陆的人大、政协开会那样，齐齐举手，一致通过，毫无异议，计划顺利通过。这当然就不再是民主政治意义上的议会了，而是社会主义的橡皮图章。

哈耶克这是在说，要计划经济，就没有了民主。可是，我们要民主干什么？民主能吃吗？好吃吗？哈耶克在这里也说：“我们并不打算将民主供为神灵。”随后，他说了一段挺有影响的话：

	民主不能像阿克顿勋爵正确地论述自由时所说的那样，“是更高的政治目标的手段。”它本身就是最高的政治目标。它并非是为了一个良好的公共管理才被需要，而是为了保障对市民社会和私人生活的最高目标的追求。民主本质上是一种手段，一种保障国内安定和个人自由的实用手段。它本身绝不是一贯正确和可靠无疑的。

他说那么一段其实就是这句话：“民主本质上是一种手段，一种保障国内安定和个人自由的实用手段。”

他说，重点不在于独裁必然不可避免地消灭了自由，而是一个可以不断得到验证的事实：计划导致独裁，因为独裁是最有效的强制手段和实现某种“理想”的有效手段，因此，如果要实现大规模的中央计划，就必须这样做。

哈耶克还说出了一个不易说清的事，民主未必不能存在于极权主义政体之下，只是民主不再是个人自由的保障了。一个真正的“无产阶级专政”，即使形式上是民主的，如果它集中管理经济体系的话，可能会和任何专制政体所曾做的一样，彻底毁灭个人自由。

最后，哈耶克强调了一个人们往往会忘记的重要观念，用更通俗的话来说就是：不要被权力是来源于多数人的意志而被迷惑，认为这样就是民主，还要看看这些权力在行使时是否有制约。我们最常说的是“追求民主”，似乎民主成了目的。其实，民主体制也有可能导致独裁，民主只是方法，而自由才是目的。总之一句话：民主并非追求的终极价值，自由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