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短篇：糟糕的恋爱故事

半个小时前，王筠在楼下的长椅上等他们，碰面之后，他就带他们到家里去。王筠的家面积不大，但是位置好。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小区公园，十三层的高度也不觉得吵闹。虽然是老宅区了，但楼下便利店超市都齐全，周围还有商业广场，稍微走一段路还有不少咖啡酒馆和小型 LIVE HOUSE。王筠计划晚餐后带他们去看一个英国乐队的演出，不过他还没有告诉他们这个计划。

他在冲咖啡。夏闳羽陷在沙发里，黄祎在欣赏客厅的布置。自从搬到这里之后王筠给添了不少陈设，多是他在美院念研究生时的作品，比较醒目的是书柜格子里的一小排彩色迷你雕像、手工作品，还有靠在墙角的各种题材的油画。“你是油画系的?” 黄祎问道，“嗯，主要画油画，兼做点感兴趣的手工和装置，这些都舍不得扔，离开北京前花了不少邮费给寄回家来了。这两年在欧洲其实也画了不少，有一部分被选去做展览，有些送人了。”停顿了一会他问道，“介意烟味么？” “那你介意我翻翻你家里的东西么？” 黄祎说完，三人都笑了起来。

“又开始抽烟了？” 夏闳羽笑着挖苦道，把手上的咖啡端给在书架边坐着的黄祎。黄祎是夏闳羽半年前交的女朋友，他一直想让她见见他的这位好友。三年没见了，他俩在来的路上还讨论了好久不见会不会尴尬的问题。毕竟嘛，视讯网络是发达了，隔着屏幕社交吧，还真有点隔。好在事实比他们想象中轻松，见面没有痛哭流涕的煽情也没有手足无措的尴尬。就像等了很久的俄罗斯方块终于对上了可以消掉的型号。王筠喜欢这种和朋友聚在一起的感觉。

“戒了的，但最近发现家里还有一包没开封的万宝路，就想抽了。可能是我爸留下的，我回来之前他给我整理过房间。” 说着去拿那包烟，递了一根给夏闳羽。夏闳羽接过说其实他现在很少犯烟瘾，基本也戒了。黄祎属于那种性格安静的女生，不怎么爱说话，一边听他们聊一边在客厅的书架前随意翻看，偶尔才跟他们说上几句。夏闳羽聊到他现在的工作状况的时候，王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朝正捧着一本大画册的黄祎说： “黄祎别太拘束啊，家里没什么吃的，我出去买点水果和零食吧，你有特别想吃的吗？” 王筠的声音突然变柔和了些，和他那英气中带点硬气的外形不太协调——在女生面前他总是显得有些害羞。

“啊不用了，我喝咖啡就好。不必这么麻烦的。” 黄祎的声音很清脆、还带着一点孩子气，笑着说话的时候一双大眼睛弯成半月形。“ 还是买一点吧，离晚餐时间还早呢。” 王筠回应道。黄祎看着夏闳羽只是盯着她傻笑，而王筠正找钥匙打算出门，她径直走向夏闳羽说，“你快让他别去呀。”

夏闳羽这才笑道说，“看你俩，怎么那么像演戏呀。亚亚你别去了吧，我们都不饿，这么客气生分了。” 亚亚是王筠外婆给他起的小名，小时候王筠跟着外婆在乡镇生活过六年，外公觉得 “筠” 字用方言念起来怪怪的，王筠的表哥叫一一，外婆说叫那就叫亚亚吧。后来被他爸妈沿用了，楼道邻居发小也都这么叫。后来王筠离家念大学，再后来外婆去世，父母离婚，大学毕业，研究生毕业，再到入选到青年艺术家培训计划去欧洲交流，“亚亚” 的时代已经很久很久了，童年如同被巨大透明玻璃盒罩住的毛玻璃盒，王筠站在大盒子外面看着小盒子，一切都隐隐绰绰。但听到夏闳羽说亚亚，王钧还是被触动到了。“嗯…那好。” 王筠坐了回来。

“阿闳——”

“怎么了？”

“没有”， “我发现我们见面之后还没叫你呢。”王筠抿嘴笑了一下。

“你原来有酒窝呢！” 黄祎睁着一双大眼睛叹道。

“他有的。就是笑得比较少。”

“好久没有人叫我亚亚了，还蛮感慨的。虽然我不太喜欢怀旧，怎么说呢，时间过得很快。”

“听我妈说阿姨现在在青岛？”

“嗯，她在我姨家住。我爸住在教工楼。前几天去看他了。”

“不叫他过来和你一块住？”

“他不愿意，我也不愿意。再说他在那儿更方便。”

“回头你再去的时候叫上我啊，好久没见到叔叔了。”

“行”，王筠咳嗽了一声，“我尊重父母的选择。我爸妈跟你爸妈不一样，他们可能早就没有爱了，分开是好事。一直以来他们也都挺尊重我的。”

“是这样，尊重父母的选择。”

王筠灭了手中的烟，没接话，他不太喜欢过多地讨论家庭生活。不过夏闳羽也收住了这个话题，他担心黄祎会感到冷落。

音响里的歌自动播到了约翰·列侬，那首 Oh my love。约翰·列侬的声音慵懒，暧昧，让人浮想联翩。屋子里只有音乐声。

黄祎放下画册，走到窗前伸了个懒腰，说今天天气不错。今天天气确实很好，阳光明澈，凉风绵软，公园里的银杏树已经变黄，四五个小朋友在一个双杠下面玩游戏。夏闳羽也走到那边看了看，说如果带了相机的话这是一个不错的构图。

Oh my love 的旋律还在响着，快到尾声了，这首歌只有2分44秒。”阿闳是在故意避开这首曲子吧……” 王筠靠在沙发上看着他们俩人的背影，心里想着，“如果和罗紫西还在一起的话，现在应该是四个人。”他起身再点了一根烟，决定放弃今晚的 Live 计划。

夏闳羽当然不会忘记，王筠曾很多次深情地在朋友们面前为罗紫西弹唱这首 Oh my love，引得朋友们欢呼艳羡。罗紫西也是后来才慢慢成为那种令人感到难以接近的 “酷女孩” 的，喜欢安静画画的她开始文身穿孔，说着要更大程度地解放思想，常常要去夜店嗨一整晚感受青春的醉。罗紫西身上发生了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转变。罗紫西问王筠能不能接受开放式的关系的时候，王筠终于决定在这个恋爱五周年的结点停顿下来了——他还没想明白。

罗紫西和王钧的分手很平静。罗紫西从他那儿搬走的时候夏闳羽也在，王筠叫他过来帮忙。最后两人都没帮上什么忙。罗紫西只带了很少的东西走。就在这个落地窗前，夏闳羽看着罗紫西坐着出租车离开的时候，王筠发了疯似的冲下楼去。夏闳羽没拦着他，王筠跑到楼下的时候，出租车早已开出了很远。王筠一直跑出了小区，他没有方向地跑着。夏闳羽等到王筠回来的时候，提议说今晚去罗紫西常去的那家 live house 看演出吧。他们去了，那里的吧台旁边还挂着一副罗紫西的油画。回到家的时候王筠把罗紫西留下的画都戳了个粉碎。他哭着一整晚没睡着。第二天跟夏闳羽说他要离开这里......

列侬的 Oh my love 早就放完了。夏闳羽还在看着窗外出神，王筠已经抽掉了第三根烟。黄祎又到书柜前，开始研究王筠的艺术装置。王筠走到夏闳羽身边，轻声说了一句，“歌单随便播的”。两个人相视一笑。

太阳快下山了。他们下了楼。黄祎说，先去公园里走走。

7/10/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