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特市自由寫「七日書」|九月七日:階梯
若說「跨過原本以為無法平安度過的瞬間」,這件事的話,我第一個想到的便是穿越回我就讀幼稚園之前的時刻。當時的我什麼也不敢做,我人生最大的挑戰,就是成功爬下外婆家門口的「一階」階梯。
因為外婆家的位置地處新竹市中心的低窪處,每次只要颱風來,或有稍大的降雨,都會造成淹水。當時外公為了避免逢雨必淹的問題,加上淹水造成的貨物損失,因此在蓋房子的時候就把地基加高,多加了約莫成人小腿肚高的階梯。這非常有用,還小的我好幾度都曾站在階梯上看著下方的水猶如家前方變成了湖泊,雖然沒有小魚游過,但偶爾飄過的養樂多瓶、汽水罐便成為我想像中的「水中生物」。
總之,這階梯成為我家經營超市必須的門檻,畢竟在大水淹過後還要再重新清理,實在是太過困難也犧牲太大了。
雖然這階梯對一眾大人來說實在是「沒什麼」,輕易地抬腳便跨過,從來沒有成為某些客人不上門光顧的原因,但對我這個幼稚園大小的孩子,就有點高度了,當然,那只是對「我」而言,鄰近的鄰居也都時常跑來家裡買零食、飲料。
巷子裡面的楊立偉會在偶爾拿到媽媽給的十元時,跑來買包五香乖乖,若那天伯母心情好,給了他二十元,他會多買一瓶鋁箔包裝的「生活運動飲料」,就是鋁箔包上印有有兩個人在樹蔭下騎單車的那一種。李婉品則喜歡立頓奶茶,雖然是尷尬的十五元定價,沒辦法以十元整除,但她就是喜歡,即使必須還給母親五元也一樣。
總之,即使與我差不多年紀,不分男女老少,大家都可以輕易地上下樓梯,但對我而言總是特別尷尬,我看著彷彿走下去會跌倒的高度,保守且害怕受傷的我總是看著大家在屋外玩,然後猶豫不決,又想要自己跨越,卻又在關鍵時刻膽小起來,只能回屋內找外公,請他把我「抱下樓」,我才得以去找鄰居一起玩「閃電逼逼」或「一二三木頭人」。
當然偶爾也會有在我家玩的時候,我們會在玩具貨架前玩辦家家酒。貨架前是客廳,後面則是房間或廚房,如同一扇屏風。但當大家突然想要換遊戲時,我就很尷尬了,看著所有人迅速收好道具,丟進我的玩具箱後直奔屋外的停車區玩「大白鯊」遊戲。有時候年紀比我大一點的楊立偉會把我抱下階梯,但大多數我只能哭著回去找外婆,求他幫幫我的忙。
我對高低差特別沒轍,後來又過了很多年,當我國中有次到附近的百貨公司逛街,面對下降的手扶梯,我突然感到恐懼,我不知道該怎麼在「正確的時刻」把腳踏上階梯,以免我踩到「兩階之間」,在關鍵時刻失去平衡直接滾到階梯最下方。天啊!我真的感覺到恐懼,但我卻不清楚這些恐懼從何而來,直到我阿姨把我推了一下,讓我的左腳正好踩到該踩的位置,我才克服了這個奇怪的困難。
當然,隨著練習我已經沒有這個困擾,現在已經可以順利地在百貨公司的階梯上移動。但我實在不懂的是,我並不怕高,也不怕在高處墜落的感覺,但當我面對階梯,面對高低差介於某種「可控與不可控之間」的時刻,我總感到發自內心的,毫無來由的恐懼,我至今依舊不理解這種恐懼從和而來,或許若有前世,我可能是摔死在階梯上的那種人吧?
不論是正在移動的電動手扶梯,還是有些高度的樓梯,對我來說都構成某種「毫無理由的障礙」,即便連我自己,也難以在邏輯上明白這種非理性恐懼。
後來,幼稚園大小的我,在我經歷無數次站在階梯旁,看著大家在外奔跑遊玩的孤單經驗後,終於決定「跨出那一步」。
那巨大的,彷彿足以隔絕一切的白色階梯,在我眼前放大再放大,我猶如站在峭壁邊緣,準備實行信仰之躍,最後我把右腳懸空,放鬆左腳膝蓋,模仿李婉品的動作,然後我的右腳底板在空氣中劃開並感覺到衝擊,最後又再度踏在柏油路上,一如一直以來的這樣。當我左腳也成功落地時,我的內心猶如阿姆斯壯登陸月球,自己在階梯前歡呼大叫。我又重新爬上去,並把正在煮飯的外婆還有正在顧店外公都拉來階梯旁,再度「示範」一次我的人生重大突破。
他們倆一起對我說:「哇!伯軒你真的好棒喔!」,並拍拍我的臉、摟摟我的肩。
那一瞬間我的確感覺到我「成長」了。
即使只是這麼一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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