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鎖記（第六節）

原本那天 ，蘭兒不必上長街去的。

可是他覺得寂寞 ，人 ，一旦曉得自由的滋味 ，就絕不會做一隻籠中鳥。春華的寂寞是他不能隨時隨地嚼泡泡糖，不能把頭髮剪短，不能將衣服縮進褲腰裏。

所以他要走。離開。抵達。自由。

又是一年七月初七日，院裏過節的氣氛很足，一大早老太太就去了花蓮洞，各房的奶奶們也都跟著去了，小威叫了劉媽陪同，他一個人留房，那些丫鬟們只想著到街上去玩，主子剛走，就全不見了。

整個府中好似他一個人。這時，春華感到了久違的暢快。他脚步飛快的跑下樓梯，又脚步飛快的跑上來，質地略微粗糙的綉花鞋在地板上噔噔噔得作響，他想著，我自由了。

但話是這麽說，實際怎樣他是清楚的，所以，跑累了之後，他就在走廊上望著那堵高墻四角的天空

你以爲你能困住我嗎？你以爲，這磚石的墻，能將我擊垮？

春華隱隱的發誓，一陣燥熱的風愣愣的吹過來，裏面夾帶著附近野山桃的芬芳。可是不辭而別，總是對不住他們的。他拿了根記賬的筆，畫下一個根號二放在桌上，用水仙壓了

人聲鼎沸的茶館，兜售花的女孩，賣報的學童，叮鐺鐺的電車，卸貨的碼頭。長街，真是熱鬧。春華雀躍的走著，他好久沒這麽走過了。

來到一個廣場上，那裏竪立著一座羅馬天使的雕像，四周設了花壇，有幾個人漫不經心的蹲在廣場的角落，好像等待什麽。

這是大天使，安格爾。主推和平。

春華自己默記。

天上，一朵陰雲飄過來。

還沒有明白怎麽回事，他已經倒下了，而後，是驚慌馬亂

他感到自己胸口很痛，有熱熱的液體流了出來，那麽粘稠，像極了熱風吹在身上，化不開。他眼睛望著天，那隻大安格爾的翅膀也靜靜地看著他，三年零四個月，現在終於可以回家了。

春華走了。

小威還是哭了。

李明勸慰他，他自由了，可小威忍不住，春華的尸體都沒有看過一眼，就火化了，對他來説，那是一種剝奪。

春華，你好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