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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令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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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杀手 03 新搭档

关令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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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2日,礼拜二,上午九点半,比郎督察长预期的晚了一天,钟少德造访了公共租界的老闸捕房。接待他的是对方的一个探长,姓韩名庄,廿八九岁,个头偏高,皮肤微黑,胡子刮得很干净,没有抹发油,再加上一件朴素的帆布风衣,整个人其貌不扬,却给人一种忠厚可靠的感觉。

“钟探长,我已接到上司命令,全程协助你查案,请多指教。”韩庄开门见山道,他的声音低沉而平和。

“不敢当,我们精诚合作,互相学习。”钟少德笑道,对方给他的第一印象着实不差。

说话的同时,韩庄将来客引到了他的办公桌前。桌如其人,干净简洁,文件案卷排放得整整齐齐,桌上没有一件多余的摆设,最奢侈的不过是一支康克玲墨水笔。

韩庄从案卷中抽出一个文件夹,双手递给钟少德:

“钟探长,这是8月27号的笔录,请过目——”

钟少德接过文件夹,展了开来。映入眼帘的是一行行方块字,虽然是速记,却不失清晰工整,记录者的办案态度的确值得欣赏。不过,与郎督察长保证的不同,这份笔录完全称不上“详细”,只有短短两页半纸,信息量实在有限得很。据其记载,8月27号的案情大体如下:

报案人和受害人都是冯言菊芳。案件类型是强奸、抢劫。当天下午3点40分左右,受害人正在国际饭店1703号套房内休息,房中只有她一人。嫌犯身穿饭店服务生制服,以送开水为名骗开房门,趁受害人不备暴力袭击受害人,对其实行奸污,并劫得受害人翡翠戒指一只,估价五百块,得逞后迅速逃离现场。据受害人描述,嫌犯年纪较轻,中等个头,左手指甲较长。受害人自称并未受到人身伤害,其家属拒绝法医对其进行检查。好了,记录到此而止。

“册,果然既奸且盗!”钟少德暗暗骂了一句。“其家属拒绝法医对其进行检查”,这个“家属”必是华董冯剑声无疑。这家伙明知道他老婆被人强奸,却还假惺惺地委托自己“调查”这个案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仅仅是羞于启齿么?还是说,冯华董不大相信他老婆,怀疑另有隐情?仅凭眼前这两张半笔录,钟少德很难做进一步的推测。

“韩探长,恕我直言,这份笔录记得太简单了,”钟少德指着纸面道,“许多关键细节都模糊不清,比如,‘年纪较轻’是有多轻?十八岁?廿岁?廿五岁?再比如,在‘暴力袭击’受害人的时候,嫌犯是否用了某种凶器?在侵犯受害人时,嫌犯用的是哪种姿势?他的性功能怎么样?整个犯罪过程一共持续了多长时间?对我们破案来讲,这些都是重要的线索。”

“钟探长批评的是……”韩庄唯唯道,脸上微微发红,“只是,如果问得太详细的话,只怕那位冯太太……有时候,我们是不是该考虑一下受害人的感情?”

“这么说来,韩探长倒是一位敦厚君子了!”钟少德戏谑道,“真为受害人的名声考虑,倒不如索性销掉这个案子。反过来讲,既然冯太太选择了报案,这就表明她愿意配合巡捕调查。真正阻拦她配合调查的,我想还是她那位先生吧?”

“钟探长说的是……”韩庄一脸惭色,“那天我到场时,冯先生已经到了。做笔录的时候我本想多问几句,可冯先生很不耐烦,说有什么好问的。他要我们马上封锁饭店,把所有的仆欧都叫上来,让他太太一个个指认。”

“你们照做了?”

“是的,这确实也是个法子。可我们没料到的是,当天当班的服务生全过了一遍,冯太太并没有认出嫌疑人。后来我们又扩大了范围,把饭店里所有男性职员都叫了上来,可还是没找到嫌疑人。最后实在没办法……”

“你们查了职工花名册上的照片?”

“是的,惭愧,还是找不到这家伙。后来冯先生大发脾气,不听我们劝,直接把他太太带回了法租界。”

“找不到不奇怪,这小子一看就是假冒的,至少不可能是一个饭店boy。韩探长,请你仔细回忆一下,还能不能记起一些细节,不管什么都行——”

“有的。我前面就想说了,在检查套房的时候,我在浴室的垃圾桶里找到了一条女式内裤,裆部被利器割破了。我想,这条内裤应该就是冯太太扔掉的。嫌犯可能用了小刀之类的工具。”

“也可能是剃刀。”

“对,剃刀也有可能。关于作案时间,冯太太其实也跟我讲过。她说,那个嫌犯从开始袭击她到逃离房间,整个过程总共用了一分钟。”

“一分钟?!”

“没错。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冯太太虽然惊魂未定,不过她的语气很肯定。”

“一分钟……我问你,你到场的时候,她是不是穿了一件高领窄腰的海蓝色旗袍?”

“是的……”

“旗袍有没有损坏,比如开衩的地方?”

“应该是没有。”

“你确定?”

“是的,衣服是完好的,一粒纽子也没掉。”

钟少德大感匪夷所思。来之前他做过功课,查阅了8月27日的新闻报道:言菊芳当天所穿的那件新款旗袍,裙衩几乎是开到了大腿根部,将她硕长健美的下半截曲线衬托得淋漓尽致。然而,仿佛是专为和广大登徒子作对一般,两道长长的衩缝上各有四位纽扣将军把关,将裙内的春光牢牢锁了起来,令观者欲求不满,遐想联翩。钟少德认得那种纽扣,他知道,这种被称为“同心结”的绳扣相当难解,就算是色中老手——比如他本人,只怕也要稍费周章,解开全部八粒扣子至少要花费半分多钟。再加上割内裤,做正事,完事后喘息片刻,还要掠走翡翠戒指,据钟少德估算,整个犯罪过程最快也需要两分半到三分钟,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分钟内完成。

“其实,”短暂的沉默后,韩探长开了口,“在一分钟内作案,我也觉得不太现实。不过我想冯太太应该不会故意说谎。你说,她会不会是记错了?毕竟她受了那么大的刺激。”

“是啊,有这种可能……”钟少德的大脑飞速转动着: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她没记错的可能。想想看,言菊芳以前是做什么的?女戏子。作为第一流的舞台演员,这个女人的时间感应该非常之好……还有,她唱的是刀马旦,靠演花木兰穆桂英出的名。刀马旦是有武行功底的,言菊芳练了十多年,身手应该不会差。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想要制服她恐怕没那么容易,何况只给他短短一分钟?照这么看来,言菊芳的证词又不像是真的了……这对矛盾该如何解释?话说回来,或许也正因这诡异的“一分钟”,才让冯华董对他的少妻起了疑心……

反复纠缠意义不大,钟少德适时换了个话题:

“韩探长,冯氏夫妇离开之后,你们又做了哪些调查?”

“哦,是做了一些调查,可惜没什么收获。我让部下把饭店相关的职员都集中起来,询问他们当天有没有可疑人物进入饭店,尤其是案发前两个钟头,结果什么也没问出来。只有一个管后勤的老员工提供了一条线索,他说,饭店一个礼拜前丢失了一套仆欧制服,是中号。我想嫌犯穿的多半就是这套衣服,一个礼拜前他就已经来踩过点了。”

这不足为奇。钟少德知道,跑马总会的年会是一件大事,筹办方通常会提前两、三个礼拜向国际饭店预订酒席和房间,在此期间嫌犯不难打探到消息。

“饭店的线索很快就断了,于是我查起了戒指这条线。”韩探长继续道,“我想嫌犯劫财之后应该会去销赃。于是我弄到了冯太太翡翠戒指的照片,印在协查通告上,发了五百份出去。没想到两个礼拜过去了,竟一点动静也没有。本人能力有限,实在惭愧。”

“韩探长过谦了。既然弄到了照片,那你想必晓得这只戒指的来历。”

“是的。我查到,这只翡翠戒指出自霞飞路的所罗门珠宝行,是冯太太在六月份订制的。”

“没错。这位冯太太派头很大,她不止订做了一只戒指,同时还做了一条项链和一对耳环,一共是三件套,用同一种暹罗翡翠做成。这套首饰是一个犹太珠宝匠专门为她设计的,式样独一无二,每件首饰上都有足金的梅花纹饰,很好辨认。案发当天,我想言菊芳是戴齐了这三件首饰。”

“对,确实是这样。”

“除了这三件翡翠首饰外,她还戴了第四件首饰,就是她左手无名指上的3.5克拉钻戒,她的结婚戒指,用的是正牌南非钻石。光是这一颗钻石的价值,恐怕就超过了一整套翡翠首饰的总和。”

“是的,我也看到了。钟探长对珠宝是真有研究!”

“唉,不研究不行啊!韩探长,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嫌犯是想劫财,为什么不连同其余三件首饰一起劫走,而偏偏只拿了一只翡翠戒指?”

“这个……可能是因为时间不够,匆忙间只抢了一件?”

“那为什么不抢最值钱的钻石戒指?”

“这……”

“所以说,韩探长,你那几百张协查令恐怕一开始就白发了。”

“你是说……嫌犯他不会去销赃?”

“当然不会,这是再明显也不过了。之所以不拿最贵的,只拿最别致的,这只能说明——嫌犯想要收藏这件首饰。”

“收藏?!”

“不错,正是收藏——作为他成功作案的纪念品!”

“纪念品?!”

“或许在他看来,这枚翡翠戒指是言菊芳身体的一部分,占有了它就等于永远占有了它的女主人。”

“这……这真是不可思议!”

“是么?我倒觉得是人之常情。”

“钟探长,按你思路分析……这个嫌犯应该是有某种……收集癖,啊!照这么看来,他有没有可能是个惯犯?!”

“是有可能。”

“不,这不可能!钟探长你不晓得,为了找这个嫌犯,我前段时间查了我们租界近三年来全部强奸案的卷宗,可是连一个类似的案子也没有发现!这该怎么解释?”

“没报案不代表没发生。”钟少德笑道,“与其查强奸案,倒不如查查珠宝盗窃案。不过你的观点也有道理。讲老实话,我也不大相信世上存在着这么一个强奸犯,屡次作案,收集首饰,一分钟就搞定一个女人,听起来像海外大奇谭一样。”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首先,我们有必要弄清楚,言菊芳的案子到底是不是一起强奸案。如果不是,那么所有的疑点都会变得一文钱不值,这个案子根本不值得我们一破。”

“不值一破?难道说,你是怀疑……”

“没错。为了确证这种怀疑,我想先去见一位特殊的线人。韩探长,不好意思,请允许我失陪两、三个钟头。中饭不必等我,为表歉意,晚饭由我来请。”

言罢,钟少德扔下新搭档,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老闸捕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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