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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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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场门口的流浪汉

简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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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写这个,但是我真的觉得着两个人和整个社区的dynamic很有趣

家附近有个商场,里头店铺不多:咖啡店,面包店,肉店,药店和超市,是个典型的居民区商场。靠停车场那侧的出口处,有个两米多宽的平台,尽头是两级楼梯,通往人行道路。阶梯靠墙的那一头,总是坐着个老头,靠在墙上。他有时候抽烟,没烟的时候,身上有很重的烟味。


这老头可能六七十的样子,很瘦,很老,常年戴着一顶毛线帽。不戴帽子的时候,他的头发总是乱糟糟的。看脸呢,他是个白人长相,可是他的皮肤又很黑,想来是脏的吧。他的衣服也总是黑黑的,身边有个不大的包袱,冬天时他会在腿上搭个毛毯,天热起来,那毛毯就不见了。我猜他必定还有个固定的去处,商场门口这一小块地方,是他的“办公场所”。


对,他是个流浪汉,不过他很少乞讨,也从不跟人搭话。他好像已经很习惯这样的生活,有种职场老油条的松弛感。这么个老人坐在这里,总有人于心不忍,会给他点钱,或是给他几根烟,冬天的时候,也有人给他买热咖啡。我知道热咖啡的事情,是因为商场里的咖啡店,是我朋友开的,他有时候会接到客人点的单,让他给门口的老头儿送过去。夏天40度的那几天,我也给老头买过冰可乐:塑料杯里倒满了冰,再把一罐可乐倒进去,插上吸管递给他,再把没倒完的可乐也给他。他蛮高兴,淡定地用沙哑的声音说“thanks。”


这小区因为有个大湖,还有个极理想的沿河散步小径,所以养狗的人很多。遛完了狗,把狗拴在商场门口,进去买个面包牛奶回家,方便得很。被拴在商场门口的狗狗们都很老实,趴在地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老头,哈哈哈地吐舌头,有时候被老头的烟味儿熏着了,很响地打个喷嚏。


这小区的人们,被拴在门口的狗们,和这老头,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好些年。有时候老头不来,我们莫名有点担心他是不是病了。


去年春天,老头不知道为什么有几天没来,他的位子被个金发中年白男给占了。这个白男看起来体格结实,气色不错,头脸都洗得干净,衣服也干干净净的。唯一能说明他是个流浪汗的,一是他膝盖下面没有腿,二是他身边放了张硬纸壳,写着关爱残疾退役军人。我觉得他可能是刚入行,因为他看起来体面不说,还会跟路过的人打招呼。不是乞讨哦,是那种熟人碰面的时候,抬抬下巴,点个头,说句“hey”。

怎么讲,看起来,他是个流浪汉;他打招呼的样子,像是我爸给装修师傅递烟的时候,那种男人间的默契。

啊,好主流,而我这个亚洲中年妇女是个不入法眼的社会边缘人物。为什么这么讲?因为他从来不跟我“hey”,只会在看见我的时候有种拉不下脸的无措。

因为这种无措,我没给过钱也没买过冰水,总觉得来自我这样的人的施舍,会打碎他的自尊心。而且,他看起来比那个老头儿能扛多了。我总觉得他占了那老头儿的地方,莫名其妙有些不忿,又觉得给他钱就是对不起那老头。好奇怪的想法,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我猜我不是一个人,因为老头身边经常会放这些别人递给他的东西,有时候是烟,有时候是饮料,还有毯子和面包。这个中年人,就总是干坐着。

过了几天,老头儿回来了,看见他的地方被占了,就挪了个地方。阶梯下来不是人行道么?人行道正对着商场的另一面,有张长椅,给路人休息的。老头就坐在那儿,一坐就是一天,还是老样子,佝偻着瘦削的身体,黑乎乎地坐着。没几天,身边又放了路人给的零食什么的。

这椅子其实不太好,因为在路边,不像阶梯那儿上头有个屋顶。大概是环境实在不好,老头儿又消失了。

那阵子我去日本玩了几周,再回来的时候,格局又发生了变化。

老头儿又一次回到了他的台阶上,中年人换到了长椅上。

中年人依旧是那个兄弟会的模样,不过他有选择性地跟人hey了,有时候看见我,会很小声地说一句good morning,有种绅士般的拘谨,怪怪的。这回轮到我无措了,赶紧又回了一句good morning。


长椅似乎是更适合中年人的位置,因为大半年之后,他身边开始坐着些路人,一般是tradie,跟他聊天。tradie算是澳洲特色吧,一般是水电工或者维修技师,穿着带荧光色的polo衫,收入高又接地气。那中年人有时候会跟tradie一起抽烟,或是喝啤酒。


下雨或暴晒的时候,中年人不在,老头儿依旧缩在屋檐下的角落里。


冬天的时候,我收拾了两张自己闲来无聊时织的毛线毯子,一人送了一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放下叠好的毯子,讲了一句have a good day。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写这个,但是我真的觉得着两个人和整个社区的dynamic很有趣。大概是因为这两个流浪汉没有卑微感,而路人也没有多少居高临下的施舍感。这种心照不宣,真的很澳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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